春末傍晚,尹翔突然造臨東府總行。
尹翔主事後即將東北兩府除尹夏兩家合作事外之商務,與陸貨進貨事宜交予尹扇打理;自個兒則處理海貨與另兩府商事。
兩人待正事絕無馬虎,季末季初這段日子尹扇多連日居於東府總行、尹翔則多處南府,兩府離家中約是兩時辰路程,兩人通常都不願耗下這番來回的時間。
除此之外的日子,兩人也總是分隔兩地處理各區負責人稍人帶來的大小卷宗,常忙到很晚才回府,一同用膳的機會也較以往少了很多。
「哥,怎麼有空過來?」尹扇本以為是下屬送來卷子,抬頭發現是尹翔還以為自個兒累到眼花,眨了幾下眼才驚喜地開口。
「你先忙完吧,哥在這等會沒關係的。」尹翔笑著擺手,逕自坐下。
尹扇方看尹翔一眼,就覺得尹翔的笑似乎有些不對,他馬上加緊批閱的步子,飛速處理著。
酉末,尹扇終於忙完了,顧不得休息便到尹翔身旁低問:「哥,煩什麼呢?」
「嗯?小扇怎知道哥在煩心?」尹翔仰靠椅背假寐的雙目淺睜、眉輕挑起。
「看就知道了。」
「啊……咱很久沒一起用過一頓了,邊吃邊說吧。」尹翔揉頸,攜尹扇上館子開了小廂。
菜上了滿滿一桌、額帶幾壺清酒,尹扇聽尹翔抱怨近來商行的情況,卻注意到尹翔的眉心並未因發洩而舒展。他以為尹翔是累著,於是上前替尹翔按了按肩,可尹翔的神色仍未改變。
直至最後話題盡了、沉默了,尹翔才道:「小扇……你過幾日有空麼?」
尹扇不知尹翔為何有此一問,但仍馬上回答尹翔:「還沒到季末,不是太忙。哥有事儘管吩咐。」
「哥想請你去一趟夏家,代為提親,而且無論如何都希望夏家那邊同意。」尹翔緊皺眉頭,認真地道:「這是私事……小扇,行麼?」
尹扇心一揪,強繃著原來的表情應到:「這倒是沒問題」尹扇坐了下來:「怎麼了麼?」
尹翔長吁,「你知道戟和芷雨之間有些……情愫麼。」
「有這回事?」尹扇微偏頭,「哥是從哪兒聽到這等傳言?」
「不是傳言。」尹翔拄頭,失神地望著桌面:「今兒個進了些不錯的外邦飾品,想拿些送人……就去找你媳婦徵詢意見了。」
……夏含嫣?尹扇蹙眉。
自成親之後,尹扇便因生意忙碌而沒多關注夏含嫣,只派人盯著、吩咐要是那女人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就向他回報。但這段時間以來,夏含嫣十足安分,讓他幾乎忘了曾下令關注她。
「送人這事……問含嫣做什麼?」
尹翔睨了尹扇一眼,嗤笑:「小扇你正事辦得有聲有色、但人情懂得反而不多。這親戚之間偶爾還是得交流交流,這樣關係才會始終牢靠。」
「……只要利益合拍,有沒有送都不重要。」尹扇不置可否。
「咳,話不是這麼說的。」尹翔無奈地歎笑,習慣地伸手揉了揉尹扇的頭:「我以前真不該任你去學那什麼武功的,學了那麼久沒用上就算了,還讓你少懂不少事……」
誰說沒用上。尹扇在心裡駁了一句。
「總之,我揀了些不錯的東西,你帶著幫我去夏家一趟吧。」
「哥,你真想娶夏芷雨?」尹扇蹙眉,「和夏家的合作早進了一個穩當的階段,聯姻這事兒也已經由我完成了。我看哥也不是真對夏芷雨那麼執著,何必要提親呢?」
頓了一下,尹扇猶豫地道:「而且……哥和戟不是挺好的麼?這麼做不妥吧?」
「喜不喜歡又怎麼著?」尹翔聳肩,飲盡一樽酒:「到了我這把年記本來就該娶一房傳宗接代,就我看來,只要娶個不會囉哩囉嗦的便行。」
「而且我這也是為了戟那傢伙好。」
「……」尹扇看尹翔的態度沒一開始那麼沉鬱,於是趁著話題恰好相近時問:「哥,我一直以來都不明白你為何如此不喜近親相結之事,照理說這在大家族內並不少見,哥也應該看得習慣了不是麼?」
「……這也沒什麼。」尹翔明顯不想多談,只草草應付:「只是聽說那對子嗣會有不好的影響。我跟戟交情不一般,自然不希望他做這等糊塗事。」
「可哥對近親間的斷袖之事不也……」
「小扇,你今兒個怎麼這麼多話!」
尹扇咬牙,垂眸。
「只、只是想……多了解哥罷了……」他壓下惶恐的心情,裝做若無其事地低道:「這些年來,我總覺得和哥生疏了不少……」頓了一頓,尹扇抬眸。「哥不想說那我不提就是了……」
兩人間沉默了一陣子,最後,尹翔率先開口。
「唉。是哥不好,心情悶著沒地方發洩呢,一不小心就向你去了,抱歉。」尹翔手拄桌面,頹然嘆息。
尹扇鬆了口氣,淺笑道:「沒的事兒,只要哥的心情能好過些,當當哥的出氣筒也無妨。」
「呵,哥怎麼捨得呢。」尹翔笑著輕搖頭,「其實那也說不上是什麼祕密……大概就是小時看了太多骯髒事。每次父親跟祖父在家裡留情,總會把日子搞得雞飛狗跳的,著實煩人。」
「那些人的嘴臉看久了……就越來越覺得噁心了。」尹翔揉額:「搞得現在,光講心裡就覺得不舒坦,咱們還是別談這個了吧。」
見狀,尹扇順著尹翔的意思換了個話題。
當日回府,尹扇頭一件事便是叫醒夏含嫣問話,不過夏含嫣回得倒是理直氣壯,讓他除了再次警告並叮囑手下人看緊些外別無辦法。
窩囊。尹扇自嘲。
夜色明亮,尹扇望著明月,怎麼也睡不著。尹翔那煩厭與憎惡的臉色總在他腦海裡盤著,無時無刻跳出來向他叫囂,刺得他滿心疼痛。
尹扇知道自己比以前更加貪心了,可他寧願自己不知道。
只要看見尹翔,無論他事先如何告誡自己要克制都沒有用,那喧騰的心意一面逼著他向尹翔靠近,卻又一面提醒他,他什麼也做不了、必須遠離。
「傻麼……」
若是,他能夠再狠一點就好了。那麼他或許就有辦法,強迫自己忍著一時的痛苦令尹翔聽從他的話擁抱他。尹扇苦笑著輕按心口。
那一震一震的地方總是抽著疼著,而他總是寧願自己心疼,也不願傷尹翔一絲一毫──僅管那不算是為尹翔帶來危害。
尹扇勉強地低笑了幾聲,整個人縮在涼亭中,吹了一夜的風。
幾日過去,尹扇稍帶上尹翔交待的東西、記著尹翔的吩咐去到夏家,他本以為這件事多少會有些波折,不料,媒人才說沒幾句夏家就同意了。
按理來說他該早點回去吩咐後續事宜,可他著實不情願帶著這個消息回去。
為此,他還接受了夏禕川的邀請在夏府暫歇。
「這夏戟是在搞什麼?」尹扇窩在客房裡,頗是鬱悶。
他探聽到夏戟確實待在府內,本以為這提親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夏戟耳裡、而夏戟自然會來找他,可沒想到一天過去了,來的反而是藉著商量婚事與探問夏含嫣狀況行騷擾之實的夏禕川。
好不容易打發走夏禕川,尹扇也沒耐性等了,索性揪著下人問出夏戟的位置直接尋了過去。
「……你可真悠哉。」尹扇冷著臉,關門。
「啊,是小扇啊。」夏戟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但並未起身:「怎麼突然過來了?」
「愣著裝傻很有趣麼。」尹扇走到床頭,俯視夏戟。
夏戟搔了搔頰、乾笑幾聲轉頭向內側:「小扇,我可沒幹什麼對不起你哥的事兒,別那樣盯著我,很可怕。」
「怎麼,平常說得自己挺勇猛、挺有男兒本色的樣子,有事時就畏畏縮縮地躲起來?」尹扇蹙眉,一把揪住夏戟鬆垮的前襟。
「夏含嫣什麼都跟我和哥說了,你還想裝什麼。」尹扇盯著夏戟,冷笑著諷到:「敢喜歡卻不敢承認?這夏芷雨還真有眼光。」
夏戟裝得懶散的笑臉頓時一僵。
「還是你以為這麼乾脆地將意中人拱手相讓,就能少點負擔,嗯?」
「……你說是就是吧。」夏戟偏頭打了個哈欠。「唉,我想睡了,不介意明兒再聊吧?」說著,也不管尹扇還抓著,倒頭就躺。
尹扇咬牙,板著臉低道:「行,你累就睡吧。」
他不用想也知道夏戟肯定打著要偷溜的主意。既然猜得到,他當然不會給夏戟實現的機會。
尹扇冷笑了聲,從房中搬了張圓凳叩地放在離床邊一尺遠的地方,就那麼坐下、盯著夏戟。
一開始,夏戟還裝睡假裝不知情,尹扇耐心十足,直接閉目養神擺出一副不介意夏戟把他當空氣的模樣。
過了半刻,夏戟終究忍不住了。
「你這麼坐在我這兒也沒用的。」夏戟盤腿拄膝,煩躁地抓了抓腦袋。「……就算沒尹翔,老夫人也不會讓我娶芷雨。」
「你能不能娶關我什麼事,今日哥是因為知道你對夏芷雨有意才提親的,要沒有你這破事哥哪想得起要成家。」
「……何苦呢?你總不能一直管著尹翔的婚事,他今日不娶,以後總還是會……」
「只要我有辦法,我就絕不會坐視不管。」尹扇冷笑。「戟,今日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來問一句,你要不想辦法自己帶走她,改天我動手的時候你就別來找我理論。」
「你想做什麼!」
尹扇冷望著霎時緊張地箝住他臂膀的夏戟,淡道:「我怎麼做,端看你是怎麼想。」
「我,絕不可能放夏芷雨踏入尹家大門。」
夏戟被尹扇那堅定不移的目光給盯得遍體生寒,他頹然鬆手,倒坐回榻上。
「小扇……你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執拗?」
「你不打算給個說法也罷,別一副問題在我身上的樣子。」尹扇蹙眉。
「我不是──唉……」夏戟歎氣:「有感而發幾句也不行麼……算了。我知道我也沒什麼立場對你說教。」
「這件事我真沒辦法,老夫人向來不喜歡我,何況現在已經答應跟你們尹家結親了,不可能因為我去說幾句就打消的。」
尹扇低哼。「誰要你去說?不會直接把人帶走麼。皇土之下天廣地闊,這夏家的勢力也只在慶州比較抬得上臉面而已,走遠之後誰管得著你們?」
「還是……你怕事?或者你放不下在夏家養尊處優的日子?」
夏戟馬上反駁。
「那你到底在消極什麼?難不成是夏芷雨戀眷富貴,不願和你走?」
「小扇!芷雨不是那種女人!」夏戟板起臉色,不愉之意盡顯。
尹扇不以為意,起身俯視夏戟:「那麼你怕什麼?直接帶她走不就得了。」
夏戟揉額、扭頭凝望空處。
「戟,你能猶豫的時日也不多了。我告訴你,你要不帶她離開,在花轎踏入樊州地界以後我定會讓她消失。」
「尹扇!」
夏戟急抓,尹扇稍退一步閃過,低道:「你自個兒和夏芷雨商量吧,如果需要……我不介意幫你們一把。」
尹扇靜等了一會兒,見夏戟仍是面有慮色地閉口不言,於是轉身離去。
尹翔的大婚日子定在一個半月之後。準備期間,尹扇命手下人關注夏家那一方的大小事,盼著大喜之前能接到令他安心的消息。
可惜等到婚慶前幾日,夏戟也沒做出什麼恰合他意的舉措。
尹扇於是把截轎的計畫提上了檯面。
慶州與樊州途遠,五日前尹翔娶親的隊伍已經上路,尹扇待在府裡一邊核對瑣事,一邊著緊尹翔此行的結果。
「喲,你最『親愛』的兄長的大喜事,不笑就算了,眉頭皺得這麼緊還真是晦氣啊。」
聽見夏含嫣在一旁酸溜溜地冷笑,尹扇瞪了她一眼:「我的事輪不著妳說嘴。」
「怎麼,心事讓我給瞧出端倪,惱羞了?」夏含嫣輕移至尹扇半步處,笑著低語。
在外人眼裡看來,還以為兩人正軟語廝磨,絕難知曉他們的關係是如此地針鋒相對。
「妳有閒情在這裡看笑話,不如多想想自己以後的處境。」尹扇附耳冷道:「昔日的妹妹踏著妳當上尹家當家的少夫人,不知妳心裡是何等滋味。」
「你!這不都是因為你!」夏含嫣氣結,跺腳離開。
尹扇冷哼了聲,繼續忐忑地候著。
兩日後,尹扇終於等到了想要的消息──夏戟於前幾日趁夜帶走夏芷雨。
尹扇輕笑,但笑過以後馬上擔心起尹翔的情況。傳信的那人說了,尹翔怒氣沖沖地讓自己的人馬四散搜索,大有不找到不罷休的樣子。
「希望那兩人躲得好點……」尹扇獨坐在廳裡自言自語,盼望尹翔能早些死心回府。
於等待的同時,尹扇也假裝什麼都不知情地另外派了府裡的人去探尋尹翔過了吉時仍未歸來的原因,並代尹翔向前來祝賀的親友與商家賠禮,說是路途上可能出了點差錯,請他們稍安、並歡迎他們多待幾日。
又過了兩天,尹翔才姍姍歸府。
尹扇已見過尹翔先派回來的人,於是佯裝焦急地上前探問:「哥,還好吧?」
尹翔搖頭,疲憊地道:「小扇,吩咐下去讓人去臨近幾州各縣貼出尋人告示,不管花什麼代價都得把夏戟跟夏芷雨帶回來。」
「哥,你們……沒找到戟和……」
「馬上去辦就對了!」尹翔面色難看地斥喝,「明早也讓來祝賀的人散了,就說路上碰上盜匪,新娘下落不明。」
尹扇輕抓住尹翔,真的擔憂了起來:「哥,好歹告訴我情──」
「小扇,幫幫忙。」尹翔抬眸。「別問……行麼?」
望著尹翔流露疲憊的雙眸,尹扇怔著,久久無法開口。
最後,他輕點了下頭。見到尹扇答應,尹翔伸手拍了拍尹扇的肩,吁氣,緩步回房。
尹扇不放心地跟了幾步,尹翔卻大發了脾氣,他只得依尹翔的意思離開。
「哥的反應……為何會這麼的……」尹扇百思不解。
他一直覺得尹翔並未對夏芷雨認真,所以才放心地想著如何破壞婚事,他以為尹翔就算知道娶不成也不會有太大的反應。
他著實不懂尹翔的異常。
「是我不夠了解哥麼?」尹扇不願承認。
他按著尹翔的交代,讓人快馬到鄰縣貼出告示;另外亦吩咐自己的人多加注意,但他的人要做的事與他吩咐給尹家人的做的不同──只要發現夏戟兩人,他的人必須排除一切事情幫助兩人躲避到更遠或更隱密的地方。
緊急吩咐完所有事後,夜已是子時,道靜、警火聲方息。
「我真的……太執著麼?」走在歸府的路上,尹扇低語。
他緩步窄道上,偶然仰頭望空,只見圓月亮晃晃地掛著,雲稀卻不見星。「今日……恰是十五哪……」悄聲歎到,尹扇卻覺得滿心惆悵。
望著夜空中的光亮,他能夠想到的便是常人總說的團圓。
可……此時對著那盈滿的月,尹扇只覺得蒼涼。
「月清亮、照拂人間情滿華,夜清亮、空闊一世笑瀟灑……」尹扇低喃,而後抑聲低笑:「今日月夜俱澈,但為何我就是感受不到那寬廣……只覺得那月明之外再無其他的漆黑,是如無人可訴般地寂涼……」
尹扇半瞇起眼,頓時冷風呼嘯而過,帶走眼尾若有似無的幾滴盈眶。
逐漸接近府邸,尹扇便逐地收起了惆悵,踏入府後,神態已與往常不貳。
他想也沒想地便往尹翔房處走去──那小院與他和夏含嫣的住處不同地方。「不知哥是否還醒著……」尹扇擔心著。
他記得以前尹翔不順心的時候總會喝一夜的悶酒,他在時,更會拉著他講上一夜的話。而當他勸尹翔睡時,尹翔也總會鬧性子地向他說:「心裡悶著,怎可能睡得著。」
所以在那時,他常陪尹翔聊到天亮,或者陪到尹翔醉倒之後,無奈卻又滿足地替尹翔收拾並扶尹翔上榻。
拐了個彎,尹扇踏上尹翔房前的廊道時,赫見一黑影從尹翔房門口踏出,尹扇眉一挑、瞬即閃入廊柱影中。
恰好尹翔房門口正對月光,尹扇馬上認出那是夏含嫣。
尹扇並未馬上現出身形質問,他靜看夏含嫣小心翼翼地四處瞧了瞧並快步離去,而後直入尹翔房間。
映入他眼簾的是滿桌滿地的酒樽碎瓶,尹翔則裹被躺臥床上,似無什麼異樣。
「……哥?」上前,尹扇低聲地喚了聲。
尹翔沒有反應。
尹扇蹙眉,卻也不再嘗試打擾尹翔,轉身替尹翔收拾凌亂的臥房。
收拾時難免會有些聲響,但尹翔卻沒有被打擾到的反應。
「睡得真沉。」尹扇收拾完後,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靜靜地瞧著。
他不曉得自己有多久沒像現在一樣,安靜地坐在尹翔身邊看著尹翔。這幾年來,事情紛紛落下、壓在他肩頭,他忙得只能想著該怎麼做才不會讓尹翔失望,就連要見尹翔一面都難。
現在想想,尹扇發覺這些年來,真的幾乎忘記他努力原來只是為了能夠永遠待在尹翔身旁。
「得到了信任,可卻越來越難時時刻刻在一起……」尹扇苦笑:「很不值得,但我只懂得這麼堅持下去……」他輕撥尹翔覆額的髮,專注得出神。
直到窗透入了微光,尹扇才慢吞吞地將凳子復位。
待走時,尹翔突地翻了個身,夾捲起那蓋得不是那麼正準的厚被。
尹扇看了不由得覺得好笑,上前從尹翔手裡抓出被角,方要替尹翔蓋好,卻發覺有些不對。
「怎麼只著了件單衣?」
新郎服是尹扇給尹翔挑的,裡外共有五層。尹翔回來時他只瞧見尹翔沒穿著最外頭的那件大紅衣,酒酣耳熱間頂多也該是脫了外頭一薄一厚的兩件。
這幾日天冷,只穿件裡衣再怎麼醉恐怕都會給寒風吹醒。
尹扇怕尹翔受寒,還是先替尹翔蓋妥了被子,可離去後,他腦海裡卻無法停下思索。
「那女人待在哥房裡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想弄個明白,卻發現今回因事態緊急而調走了離他最近的多數人馬,其中便有包括監視夏含嫣的人在內。
「可惡!」尹扇心裡頗不是滋味,待在尹翔身邊聽尹翔傾訴明明是他的專有的權力,夏含嫣憑什麼趁他不在的時候搶奪?
尹扇拖著十數個時辰未能闔眼的疲憊回房,但儘管心裡十分不甘,他也未失心瘋地刻意叫醒夏含嫣找夏含嫣的麻煩。
「還是……小憩一下吧。」尹扇想著,伏在桌上閉起了眼。
原本對他來說一夜不眠不是難事,可他心裡一直緊張著、擔心著,自然有些禁不起困倦。
淺眠約一個時辰,尹扇便讓起身的夏含嫣給驚醒,清醒後,他想到晚會兒還需打發掉賓客,而商行的事也已休了兩三天未處理,不去看看實在不太放心。
所以,他洗漱一番、換了件衣裝後,馬上打起精神忙活。
好不容易忙完一日,尹扇本想回房,但走著走著,卻又因放心不下尹翔而轉道。
這一探望,便又是一宿未能好眠──因為尹翔抓著他喝了一夜的酒。
這麼連番折騰了幾天,尹扇終是扛不太住,自行休了一日工。可這麼一歇,堆積的事務在隔日馬上翻倍壓上他的肩頭,讓他更難回府陪尹翔。
七日過去,當尹扇終於有空回府後,他卻反而找不到尹翔了。心煩氣躁地攔了下人一問,才知近幾日尹翔不是白日出外遊蕩、夜裡獨自飲酒,便是於白日昏睡、晚間上青坊瀟灑。
「……」尹扇緊握著拳、面上滿是憂心,轉身便命人出去搜索尹翔,吩咐他們若找著尹翔便傳話說他有事相問,自個兒在府中中院涼亭等候。
尹扇等啊等的,從日正等到了日落,乾望著夜色院景直到府裡燈火逐一熄歛,才終於瞥見尹翔的身形慢悠悠地晃過迴廊。
他馬上起身要與尹翔碰頭,不料尹翔壓跟沒往亭走,在分岔口徑直拐道右院,看那樣子是想回房。
「難不成哥不知道我找他麼?」尹扇追了上去,搶在尹翔掩上房門前喚到:「哥……」
尹翔身子一僵,慢悠悠地抬眸。「嗯?是小扇啊……」
「哥有看見……我派去找你的人麼?」尹扇跟著尹翔進房,見尹翔一進房便拿起桌上的酒瓶,不由得皺眉。
「啊……看見了,不過不想回來,就隨便打發他們了。」尹翔豪灌了一口,繼續道:「小扇坐吧,找我什麼事?」
「哥還問我什麼事?你多久沒去管商行了,成天無精打采地不是喝酒就是到外頭遊蕩,我很擔心的啊。」尹扇按下尹翔拿著玉瓶的手,輕道:「哥……不過是一個女人,你之前不也說你娶她不是因為喜歡她麼?何苦因為這事兒弄得那麼狼狽……」
尹翔扭開頭,擺脫尹扇的手繼續灌酒。
「哥……」
「要就陪我喝著,別在我耳邊碎碎念念!商行有你在就行,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尹翔大吼,尹扇愣是沒馬上反應過來。
「哥……你別喝了……喝多了傷身……」尹扇低勸,可惜尹翔完全沒聽進去。
當尹扇試圖收走桌面的酒瓶阻止尹翔時,尹翔卻又吼了他一次。
「哥……」
「我不是說了!你不陪我喝就滾遠點兒!」尹翔滿嘴酒氣、面色潮紅,已有了醉意。
尹扇咬牙,好聲好氣地低道:「哥,你醉了,我扶你去歇──」
「別煩我!」尹翔大吼,手一甩、玉瓶擦著尹扇臉頰飛過。
啪嚓一聲,瓶子砸落地面碎成一塊一塊。
尹扇心頭一緊,看尹翔那要死不活地顧自舉杯而飲的樣子,再也忍受不了。
他抿唇,抬手用力揮下。
「啪!」
月光下,尹翔的頰紅腫了起來。
「哥你清醒點行不!」尹扇覺得手掌生疼,但他無暇感覺這痛楚:「為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女人,頹喪成這樣值得麼!」他緊揪住尹翔的前襟,高聲大罵。
「不娶她不會對咱尹府有什麼影響,頂多是外頭有些閒言閒語或揣測,可這也不過是幾日的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當初讓我命人去各地張貼告示我做了!這耗財耗力的事情你始終不給我一個說法我也忍了!但你現在成日將自己埋在酒盅裡,還要我不管你?哥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哥……我不記得你是如此軟弱的人。就算你不在乎我看你這樣難不難過,你也該想想你為了一己私情不管事業、不顧尹家的後果啊……」
尹扇急喘著,泫而未泣。
他緊盯著尹翔,卻發現尹翔默然偏轉開頭、不願看他。
「哥……」
顫音低旋於室,似勸……似倦。
僵持良久,最後……卻仍是尹扇妥協。
失力的掌鬆脫、臂垂於兩側,尹扇站直了身子,不發一語地垂眸,只是那睫與身子輕顫著,恍若承受了什麼痛苦。
他不知道尹翔究竟有沒有感覺到痛,他只知道傷了尹翔已讓他自己更加難受。
尹扇默默翻出房裡的藥膏替尹翔輕塗了一層後,低語:「哥,對不住……是我太激動了。對你動手……著實很抱歉……」
尹翔坐在桌邊,姿勢與尹扇離去前並無差異,但尹扇早已離開。
那彷彿要哭出來一般的聲調在房裡迴盪著,凝聚不散。
許久,尹翔的身子動了動,攤擺於腿上的掌也逐地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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