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3日 星期二

【若夢千華】 第八章、終章(完結)


【第八章】

  寒露落土、蜂舞花叢,豔日略隱於雲後,清風吹涼,氣韻格外舒適。

  天好氣氛好,只是人卻沒心思跟著享受,反倒愛起了爭鬧。

  「我要去看月兒。」被陸塵風攔下的尹桓萬分不悅,語氣硬地像是馬上就要跟陸塵風打起來。

  「我只是要你稍等,何必兇成這副德性,算了算了,要走請便,反正我也不會損失什麼……」陸塵風慣例地諷刺尹桓,見那憋忍怒氣不發的樣子,他心情總會好上一些。

  尹桓狠瞪陸塵風,本想甩袖離去,卻突然想到陸塵風平時似是沒這麼容易放過找碴的機會,心下頓時覺得不踏實,只得壓下急切冷道:「快說。」

  「最先見著你家美人的可不是你哪。」

  「這不是廢話!我當初就是聽你說紫祈先見過月兒的!」

  「嗯哼,所以你還不懂?」陸塵風鄙視尹桓,招來泡好茶入廳的末冷一起坐著,顧自休憩。

  尹桓要怒炸了,卻又拿陸塵風沒法兒。但現下這心不平氣不靜的狀態要他思考根本是空談,他只得轉望除去陸塵風、末冷之外的另兩人。

  「看什麼,我根本沒見過師傅。」凌的語氣就是不滿,他不滿尹桓憑什麼能見他就不行。「為什麼這傢伙和紫祈都能見師傅但不讓我去!明明這兩人一個背叛了師傅、一個師傅根本沒放過心上!」

  「笨凌你真吵。」紫祈難得說話平靜,只是那語氣……光聽就知道他心情不好,「還有你,別再走來走去,礙眼。」

  「你!」兩人同時對著紫祈瞪眼。

  凌聽見尹桓聲音頓時縮回位上生悶氣,只剩尹桓一人續道:「好歹月兒照顧你這麼些年,你沒回報也罷,居然叛他叛得這麼心無愧咎!你到底知不知道月兒他……」他聲音越提越高,可是說到這裡卻又不想再說下去,只得咬牙噤聲。

  「你又知道我不在乎月月了!」紫祈拍桌跳起,指著尹桓大罵:「你要害死月月就去啊!我早就知道你不懷好意想讓月月受苦!混帳混帳混帳!」

  「臭小鬼你欠教訓!」

  「你這混帳傢伙才欠殺!」

  「虛偽。」凌憤怒一瞥一念,馬上惹來兩道火氣高漲的視線。「閉嘴!」這是尹桓說的。「誰像這混帳傢伙!你這個沒路用的笨蛋小不點!」

  「你們!」「你這小鬼!」

  陸塵風一開始聽還覺得有趣,但越聽卻越覺得煩燥,最後,他忍無可忍地大吼:「給我安靜一點!」

  頓時,大廳靜得讓陸塵風渾身不對勁。

  「風哥。」

  「怎?」

  「讓他們去吧。」

  陸塵風沉默,遲疑地望向末冷,卻見末冷清澈的眼中透出堅決。「……隨你。」陸塵風低道,叩的一聲放下瓷杯而起,磨磨蹭蹭頗不甘願。

  三人見末冷跟著陸塵風走了、想想方才末冷和陸塵風的對話,恍然大悟地跟上。果然,繞了幾個彎廊,陸塵風停在中庭盡處的破木門前,回頭又瞪了他們幾眼,才推門而入。

  「月兒……」「月月!」「師、師傅!」

  甫進入,三人便以不同口氣不同叫法喚同一人,並同時快速步至溫月面前。

  靠牆坐著的溫月見幾人奔來,僅眸微闔微張地一一望過一輪,便沒再有什麼反應。三人見溫月如此,更是緊張得詢問東詢問西。

  而詢問許久依然得不到半句回應的結果使他們的慌亂更上了一級。

  「笨蛋。」陸塵風低罵,但三人壓根沒聽見。

  末冷悄悄退出石室,在外頭輕招。「風哥。」陸塵風疑惑,瞥了裡面幾眼,遲緩地跟著步出。「冷,怎麼了?」

  「放了他吧。」末冷仰視與他站得十分接近的陸塵風。

  聞言,陸塵風不明所以地呆愣幾會兒。「怎麼突然這麼說?是為了……他們三個?」

  末冷搖頭。

  皺眉。「難不成是對那夜魅感到不忍?冷,別對他太仁──」

  「風哥……你不開心。」末冷拉起陸塵風的手,纖白的指頭一一掰開那不自覺緊握,直刺得手心留下深深甲痕的指。

  陸塵風佯裝若無其事的收手,揉了揉末冷的頭。「冷,你想太多了,能夠將夜魅曾經加諸於你們的一切都奉還他身上,我能有什麼不開心的。只是覺得那三個傢伙太煩人而已。」

  「風哥……」

  「別想這些了,你呀,總是想些有的沒的才總是這麼一副憂愁樣子。你風哥我可是很想常常看你跟小時候一樣笑得沒煩沒惱哪。」陸塵風壓下末冷的頭,拍了拍。「給他們的時間也夠了,我得叫他們滾回大廳去,當然,如果他們能滾回房去就更好了。」說著,他逃跑似地轉身踏回石室與三人溝通。

  末冷站在原地看著,心下暗自有了計較。

  突然覺得背後發涼的陸塵風轉頭,卻只見末冷與平常無貳地走到他身邊陪著,他暗覺最近精神果然太過緊繃,但硬作若無其事貌地趕人。

  溫月聽身旁的三人起身、邁步,才略睜開眼以餘光瞄視。先是凌離開,再來紫祈,然後是尹桓,接著是末冷。而最後,陸塵風踏出了半步的瞬間,他不曉得腦袋怎麼一時發熱,突兀地低道:「六六……」

  陸塵風腳步明顯一頓,沒有轉頭,溫月卻能感受到那人的震驚。當人終於都走了,門也關上、室內恢復空寂的漆黑後,溫月才完全睜開眼,仰靠牆壁、曲腿抱膝,拉緊覆蓋在身上的好幾件長衣。

  他著實不知他到底想確認什麼,陸塵風之於他,與尹桓之於他的意義完全不同,且他對於兩者的矛盾,也是完全地不一樣。

  「琮……」低喃,溫月將頭埋入雙膝。

  儘管以前和琮、和雲在一起時,有諸多不甘、為難,或其他負面的情緒。但是,都遠比現在輕鬆快樂。有能倚仗的人、有惑難解時能有人求助、畏懼難過也有人陪伴安慰,並且,不需思考如此之多。

  過往他的一切都讓琮安排得完好,只要照著走不橫生枝節,便是順利平穩。

  而現在……好亂,亂得心慌,亂得心寒。

  溫月緊縮著,無視叫囂的疼痛,只感覺到綿延周身的冷意,那是躲也躲不掉、更無法驅逐的夢魘。他感覺像是飄在無邊無際的夜空,周邊的星明滅閃爍,可感覺再近,卻仍然搆不到支撐。

  恍惚之間,耳際似乎有什麼嘈雜,溫月側耳,可是沒一個聽得清。吃力地睜眼,眼前卻是一片模糊,人影晃動地令他頭疼。暈眩之下,眼無論如何都難以再睜開。

  昏昏沉沉地,溫月依稀能察覺那嘈雜聲不怎麼連續,總是退了又現、現了又退,並常伴著不同生理上的感覺而來。多數時候,都是凍骨的寒和上刺髓的痛,否則便是時寒偶熱交雜。

  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當他顫抖的時候便會有個溫度緊緊將他包裹;而當感覺燒灼時,一陣陣清涼便會一部份一部分地拂過身體,讓他不再那麼難受。

  逐漸地,溫月感覺意識恢復。雖然一樣動不了也睜不開眼,但至少耳朵能真正聽清楚究竟有什麼人在周圍,那些人又講了些什麼。

  他也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他病了。病得不輕,昏了三日多仍未醒。

  原來,給他溫暖、替他擦涼的,是尹桓;而絞盡腦汁診斷、配藥來醫他病的,是紫祈。

  原來,為了他生病這件事忙碌的還有凌……以及稍稍幫忙的末冷。

  原來,這段時間中,陸塵風來過幾次,沒表示什麼惡意,卻也沒有放了他的意思。

  聽多聽久了對現在的溫月來說算不上好事,不相關那幾人的話聽聽也罷,但陸塵風和尹桓的舉動……只是讓他在知道越多後,糾結如麻般凌亂的心緒越讓他難解,更不曉得該怎麼面對。

  就這麼永睡不起對現在的他來說恐怕是最渴望、也最幸福的事吧。只可惜,他的願望向來沒有按他的想法實現過。

  溫月張開乾澀的眼的當下,無意外地見到守在身旁的幾人流露欣喜之情。但在那欣喜之上,溫月更看見幾人的疲憊,其中,以尹桓最甚。

  「月兒,來,喝些茶……」尹桓搶在另兩人前拿起被忽略已久的茶壺倒水,輕慢地將杯子湊到溫月嘴旁。

  溫月唇碰著杯緣,一點一點飲下。

  紫祈瞪了尹桓一眼,跪坐在溫月側邊,「月月……你也知道我醫術沒毒術學得好,那些藥我也不知道……用得對不對……可是、可是我很努力了……」紫祈輕圈著溫月的手,滿臉關懷擔憂,「月月……你有哪裡覺得不舒服麼……?」

  溫月搖頭。

  「師傅……」凌低著頭,他不曉得他究竟還有何事能做,「您、您還有需要什麼麼?」所以他扭捏了半天,也只蹦出這麼一句。

  溫月再次搖頭。

  「如果很累的話,再休息一陣吧,我……們都會在這裡陪著。」尹桓那個「們」字,說得是心不甘情不願。

  溫月仍是搖頭。

  紫祈看著溫月身上蓋著的幾件衣服,問:「月月,會不會冷……會的話我去幫你搶被子……」搶這字紫祈說得咬牙切齒,因為陸塵風任他們怎麼說都不給。

  溫月依舊搖頭。

  「月兒……對不起,我到現在還是沒能讓你離開這鬼地方……對不起……」

  溫月靜看尹桓道歉,眼一眨也不眨。

  石室整個靜默了下來,沒有人知道該再說什麼。一方面怕說太多讓溫月頭疼,一方面也因溫月的沉靜而不知如何是好。在三人心中,都覺得溫月這番舉動是在怪罪他們,怪罪他們的無能為力。

  停滯的氣氛直到木門嘎然而開才稍稍被打破,靜來的末冷端著好幾盤飯菜,裡頭還有一小碗的粥。

  「人醒了,快點把這些吃完回房睡。」末冷放下餐盤,以著不容置喙地口氣道。

  「我要照顧月兒。」「我要在這裡看著月月。」「我要陪師傅。」

  「吃完,去睡。」末冷狠瞪三人,瞪得三人各自別開了頭。「你們應諾的。」

  「但……」

  「我會在這。」

  「……」

  溫月忽視三人望向他的懇求眼神,餘光注意到三人被末冷趕出石室,他看末冷關上門、拿了小碗坐到他身旁。

  「能自己吃麼?」

  溫月點頭,控制仍有些虛軟的手接過瓷碗放在腿上,捏著調羹小口撈吞。

  末冷專注地看著溫月,在溫月解決一半、進食明顯變慢後道:「告訴我,過去……發生了什麼。」

  持著調羹的手頓了一頓。

  「風哥一直不告訴我。」末冷直勾勾地注視著,繼續道:「小時常在噩夢中驚醒,夢中,模糊的人影有時拿著鞭子,有時持著刀棍逼近。我問風哥,但風哥總說,那是你。」

  「既然如此,有什麼好問的呢。」溫月淡漠地回答,心深處卻泛起波紋。

  「我覺──」

  「你何時,這麼愛說話了?」溫月不想再聽,於是打斷了末冷。「你……不是也很討厭我的麼?我可記得,從第一次接觸開始你從未給我好臉色。」

  「那是……一開始。風哥常說,是你害了我們許多兄弟姐妹,是你讓我們原來固定的生活瓦解。」末冷喝了口茶水,「而我當初討厭你,是因為風哥告訴我他很討厭你。」

  很……討厭?說得真是含蓄哪……溫月苦澀地想。

  「你們許多兄弟姐妹?」溫月突然注意到末冷的這個說詞。「你也是……當時那個歌舞班的人麼?」他一直以為,末冷是陸塵風後來結識的朋友,從不久前兩人親暱的感覺及回復的印象,他始終推測末冷是陸塵風找到的一個慰藉。

  「嗯。」末冷點頭。「風哥說,我的姓是他取的,而名是本來的班主取的。」

  「冷……麼……」溫月放下了碗,側頭細看末冷。

  他看不出半點相似的影子。在他印象裡,那個叫冷的男孩應該總是調皮活潑地笑著,總是聒聒噪噪地讓許多人忍不住頭疼。

  ……

  「這個調皮鬼啊,是班裡最小的,叫冷。聽說當初班主就是希望他安靜點才這麼取名。」

  ……

  記憶猶新,但人事已非。他以為,「冷」已經死了,因為當時冷在陸塵風懷中已是奄奄一息,他當時看了很是後悔,後悔他的猶豫不決,讓冷痛苦殘喘。

  當時,陸塵風那刺耳的笑聲、憤恨又痛苦的表情,讓他噩夢數月。現在……得知末冷就是「冷」,或許,他能稍微釋懷了吧?

  「就算無法憶起,我還是想知道所有的事,我想知道……怎樣才能讓風哥高興。」末冷略顯激動。「他最近,都鬱鬱悶悶的。」

  「鬱悶……怕只是因為我病得太重,煩惱繼續動手會讓我太早走,卻又忍不下想找我報復的心情吧……」溫月垂眸,「現在我好了,他也該開心了。」

  「我說的最近,是從你被帶來這裡開始算的。」

  「……你這麼說,是想要知道什麼呢?」溫月抬頭,怔怔地望著末冷,苦笑。

  「風哥……喜歡你吧?」

  溫月頓時傻住。「你……怎會這麼想,我和……他,以前關係雖然曾經不錯,但也未到那等地步。」

  且溫月深埋的記憶中,曾經讓他喚作六六的那人挺厭惡男人與男人間的那檔事兒。

  「不然是什麼關係?」末冷問得認真,一副絕對要問到底的樣子。

  什麼……關係?溫月回想,頗不確定地回答:「兄弟吧……跟你們一樣的關係……」

  末冷搖頭。「……不像。」

  溫月默默地轉開頭。

  他當時仍處懵懂,對情愛沒有今刻的那種敏銳,就算覺得有些不同也分不清究竟是不同在哪裡。所以,他怎可能會曉得陸塵風以前是如何看他的?溫月敷衍道:「那又如何,這並不會改變什麼現況。」

  「若風哥真的喜歡你,你以前也不討厭風哥,那讓你們這樣在一起不也不錯?你能離開這裡,風哥也不會再難過了。」末冷慢條斯理地說著,越說溫月表情越怪異。

  「這不可能。」溫月突然又覺得有點不舒服了,尤其是頭。「過去的結……解不開的。」

  「為何?」

  「……若是過去的一切這麼容易放掉,那這麼多年的堅持,又算什麼呢。」溫月淡回,持著調羹攪動碗中物,越攪心頭越亂,食慾……早沒了。

  他就是那個無法放掉過去的人,怎麼說服自己,都會永遠記得……

  「你們的堅持,究竟是為了什麼?」末冷按住溫月的手,認真地望進溫月的眼。

  「是你們自己真的無法面對,或者,只是無法對逝去的人釋懷?」不待溫月開口,又繼續道:「在尹桓那裏我常觀察你,因為我想知道風哥對我說討厭的,究竟是怎樣一個無情的人。我不愛你,也沒恨過你,對我來說你的一切都是空白,因此這段時間……雖然還不全然了解,但是,我看得比他們明白。你不是全然的無情,只是總為了什麼事而逃避,或者壓抑。」

  「而風哥,我和他一起這麼些年,我知道風哥只是一時無法忘懷那些已逝的人。」說完,末冷靜望著溫月,等待溫月的回應。

  沉默良久,溫月緩道:「你究竟,期待我做些什麼?」

  「不要再逃避,不要讓自己後悔。」

  「過去,不是說放就能放,我剛才便……說過了……」低頭,溫月聲音越來越細。

  不能放……真的不能放麼?溫月想。若是要他主動忘記當然是不可能,但是……他知道他能藉助外力。琮教給他的所有用藥配方裡,其中有一樣,叫「戲夢」。

  ……

  「人生如夢,不過是在那夢裡演一場短戲。夢醒戲終,一切仍是一場空。戲夢戲夢,便是讓人生自此化作場空夢,前塵盡忘,重新來過。」

  ……

  當時的琮眼神很複雜,只是那時他看不明白。

  而現在……他或許懂得那個眼神的意思。

  想忘了一切,也知道忘記一切的辦法,可是卻留戀,也害怕重新的自己,會落到現在的自己無法接受的地步。

  「我不會放棄的。」末冷靜看著溫月,「反正不是你妥協,就是風哥妥協,我不要看你們這樣彆扭下去。」

  「……」

  妥協。若他真妥協了,誰來記得琮,誰來記得雲?他忘了那些,便沒有人有關於他們的記憶,他至今仍在乎的兩人,就會這麼消散。但,他卻也無法保證他真能記得他們直到生命終了,因為每個人的形影都在他腦海裡逐漸模糊,只是有些模糊得快,有些模糊得慢而已。

  他,是不是真該找另一種方法,讓琮和雲,還留有點什麼在這世上,陪他?

  「末冷,我先前給你的畫,還在麼?」

  「嗯,在房裡。」

  望著末冷,溫月沉默了許久。

  末冷也不嫌煩,安靜地等著,直到溫月抬頭,輕柔地一笑。「那麼,聽我說些故事吧……」溫月仍是害怕著的,但是他也著實不想再這般下去。

  於他而言這也許仍算是逃避吧,可他已經不想再面對那一個又一個的矛盾。

  他不能尋死,但遺忘……並不算違背當初的誓言吧?溫月想著,拼命地說服自己。

  「跟我有關?」

  「沒有。」

  沉默了會兒,末冷拒絕:「不要。」

  「聽我說完,答應幫我記著我所說的一切,那麼,我就想辦法放下過去的那一切。」溫月說得淡然,「這不是,你希望我做的麼?」

  「……都要放了叫我記得做什麼。」

  輕笑,溫月沒打算說實話。「突然想說故事,而且……也不想白白答應你,不然挺吃虧的。」

  「……隨便你。」

  「哪,你先把那圖拿來,順便再帶上紙筆,我還想再畫個人給你收著。」

  看著末冷皺眉碎念麻煩卻還是起身走出去的身影,溫月笑著闔眼等待。

  就把這當作替琮完成想卻沒能做的事吧。溫月想著。

  他話都說出口了,應該也不會再反悔,儘管他仍然感覺害怕、感覺擔憂。

  當初,琮若真飲下了戲夢忘了一切,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的像個孩子,他想他必定會和雲一起伴著琮,就如以往一樣。可是,他現在若忘了一切,還會有誰願意陪著他,從頭耐心地教他?

  會有誰肯帶他明白這世界,並且,無悔地陪著已不若從前的他?

  那些人肯要的……是他這個人?還是有著非凡本事,記得一切知曉一切的「溫月」?

  咬牙,溫月睜眼,空視著前方的石壁發愣,強迫自己別再想下去。

  什麼都別想,就這樣吧。「反正……總會有辦法的……」

  「你一個人自言自語什麼。」

  溫月抬頭,見末冷明明有點喘,卻佯裝沒事地將許多東西放在地上的樣子,溫月笑了。「真體貼。」他指著末冷帶來墊在紙張底下的木板說著,惹得末冷紅了耳根,彆扭地瞪他一眼。「哪,我邊畫,你邊聽我講吧……對了,畫完給你要收藏好哪……」

  「你自己收著不就好了。」末冷靠牆坐著,看溫月側伏地面作畫。

  「自己畫自己收藏多沒意思。」而且……他收藏有什麼用,忘了之後,根本就記不得那有什麼重要了。

  「……隨你。」

  溫月輕笑,指了指琮的畫像,邊述說著相處的故事,邊繪下雲的形貌。

  他的手有些僵硬,畫的速度有些緩慢,大病初癒,才不過是一幅畫,便讓他感覺萬分疲累,但這沒壞到溫月說話的興致,而且他也一定得說完所有他想讓末冷幫他記著的故事。

  他只有現在……能說了。

  「怎麼停了?」

  「有點渴。」

  「哪,水在這兒。」末冷隨手倒了杯茶遞出。

  溫月笑著接過,輕啜,然後繼續說了下去。末冷靜靜地聽,專注地體會溫月所說的一切,不因為覺得麻煩而敷衍。

  說著、聽著,時間飛逝而過,末冷注意到溫月聲音越來越沉,越來越小,身體也逐漸往他的方向倒。最後,石室恢復了寧靜。

  末冷輕將靠在身上的溫月扶起,讓溫月像幾天前一樣側臥。然後,緩慢且輕聲地收拾地上的東西,尤其是那兩張畫。收拾完畢後,這才悄然離開石室。

  離開以後,末冷當然是先將東西歸位,並把畫安置好,再來,才是去找陸塵風。習慣性地跑到大廳,卻只見大廳空蕩蕩的沒半分人氣。想了想,末冷將之歸因於平日和陸塵風鬧的幾人都睡昏了,便不再思考其他原因。

  隨手連攔了好幾個僕從詢問有無看見陸塵風,確定人在房裡後,末冷悠閒地晃了過去,邊走還邊想著溫月說得冗長的故事。直到了陸塵風房門口,才拉回了神。

  「風哥。」末冷喚到,不意外地見陸塵風慌忙藏起手中物品,回頭望他。「他醒了。」這麼說之後,末冷觀察到陸塵風鬆了口氣、卻又為了裝作不在意而扳起臉,口吻平淡地點頭應聲「嗯」的樣子。

  而後,似乎還為了不要再聽末冷說些這段時間一直講的話,於是向末冷道:「這幾天有些悶……陪我出外走走,逛逛市集、看看街景,好麼?」

  「好。」末冷儘管無奈,卻也只能這麼回應,讓陸塵風拉著出外到處攸轉。見那擁擠人潮笑鬧著閒散風流、見那輝橘夕日染紅了落花流水,並且在那悠揚笙歌裡,一醉暫忘煩憂。

  只是,這短暫算得上是美好的時刻在隔日午後兩人回府時,便完全被打亂。向來跟他們沒話說的凌居然凶神惡煞地在大門口等他們,也不等人進門,便衝上去揪住末冷的領子,大吼:「你對師傅做了什麼!」

  末冷冷靜地拉回衣領,詢問:「怎麼?」

  「你!」

  「風哥,去看看?」覺得直接去看比較快的末冷探問陸塵風的想法。

  「嗯。」陸塵風點頭,和末冷一起撇下凌,直往石室而行。

  甫開門,兩人先是見紫祈和尹桓同時轉頭,接著被抱著溫月不能動的尹桓惡瞪,以及看見能動的紫祈迅速地衝到面前,做了和凌一樣的事,只是說的內容不太一樣而已。

  「你們到底想怎樣!月月身體才剛好了一點,難道等他康復對你們來說這麼困難麼!」

  「有完沒完啊……」撫額,陸塵風望向末冷。

  末冷向陸塵風搖頭,疑惑地走向尹桓。「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什麼也沒做?」尹桓顯然較另兩人冷靜了些,他沉著氣確認到。

  末冷搖頭。

  「怎麼可能!最後在這的是你,我們三個是在大廳遇到後才一起過來的!」紫祈仍是無法冷靜,激動地扯著末冷的衣襬。「我們進來的時候,月月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聽了紫祈的話,末冷與陸塵風才將注意力放在溫月身上。由於溫月上半身大部分被尹桓的手臂擋著,兩人只能窺見一點。就只看見那一小點的臉色,陸塵風是看不出所以然來,畢竟他前幾天看見的也是這副模樣,但是,末冷知道不對勁。他記得昨日溫月醒前,臉色並不似這樣慘白,頂多是少了點血色而已。

  再近看,末冷發現儘管被尹桓抱著,那身軀仍然微微顫抖,「怎麼……回事?」末冷著實疑惑了。

  「不知道,紫祈說他也沒發覺月兒身體有什麼問題。不過……」尹桓看了紫祈一眼,「他說他也說不准是不是他還不夠能力到能察覺不對之處。」

  「我、我就說我醫術只是普通而已啊……」紫祈跺腳,「如果不是你們做的……那月月怎麼會……」他很是著急,因為原本以為兩人回來至少能知道是怎麼回事,就算不能要兩人完全放過溫月,好歹,還可以稍微求情一些。

  「喂,你之前亂弄的藥有沒有問題。」被忽視已久,再加上同樣擔心的情緒,凌說話態度越來越差。

  而無法確定地反駁的紫祈只能忍下想罵人的心情,皺眉回應:「我不曉得。」

  「哼!我看你是記恨,所以故意亂配藥吧!」

  「你──」

  「別吵了。」語氣狀似冷靜,但尹桓的表情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就算睡著醒不來,月兒也需要安靜。」

  凌和紫祈對看一眼,各自哼聲撇頭。

  「姓陸的。」尹桓輕慢地動作,以儘量不驚動溫月的前提下轉動身體,面向陸塵風。「雖然我跟你也算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能否看在合作過的份上,暫時放過月兒,請好一點的大夫為月兒看病,讓月兒能在稍微好一點的環境下休養?」

  陸塵風沉默不語。

  「風哥。」末冷緊握陸塵風的手,喚回陸塵風的注意,並以眼神請求陸塵風答應。

  他這麼做並不是在幫其他人求情,而是想藉由這個陸塵風有些微打算答應尹桓請求的機會,一步步牽引陸塵風離開過往的陰暗牢籠。

  陸塵風拍拍末冷的頭,自懷中取出鑰匙,上前解開緊扣著溫月手腕的環扣。

  「謝了。」尹桓小聲道。不過,陸塵風聽了依舊沒什麼表示,讓尹桓覺得陸塵風實在不對勁到了極點。說實在話,他從開始懇求前便已經準備好會聽見陸塵風一貫的諷刺、嘲弄了。如今沒聽見那些話,他著實覺得怪異。

  末冷見尹桓抱起溫月,道:「風哥,我讓他睡我房間旁的空房。」

  「嗯。」點頭應到,陸塵風搭著末冷的肩,一齊領人到末冷說的那處。

  空房雖然許久無人居住,擺設也頗為簡陋,但讓人暫住進去還不成困難。房右邊為廊,左邊依次為末冷、陸塵風的寢室。而沿廊繞過大廳以及一大片庭園造景,才是尹桓、紫祈、凌居住的客房。

  尹桓以為末冷這麼安排,是為了防止他們帶著人偷跑。可是實際上,末冷只是覺得這樣陸塵風才比較方便去偷看溫月,才會有機會思考許多一個人獨處時解決不了的煩惱。

  「你們去吃飯、請大夫,我在這顧。」末冷搬了張椅子在床旁落座。

  「……」尹桓和紫祈猶豫著,凌則是直接冷哼:「你不會又想弄什麼伎倆了吧?」

  如以往一般,末冷沒多做回應,反而是陸塵風不悅地出手,毫不留情地扼住凌的頸項。

  「唔!」

  尹桓和紫祈略瞥了眼凌,再多看溫月幾眼後輕語:「麻煩了。」兩人微向末冷點頭,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

  見著兩人離去,陸塵風也沒有想留凌的打算,拎著人丟出門外。凌咳了半天,一邊咳一邊憤恨地瞪著陸塵風,最後,在陸塵風沒打算讓路給他進去的情況下,才不甘不願地暫時離去。陸塵風也在凌離開後,虛掩房門,搬過椅子坐在末冷身側。

  「風哥……」

  「嗯?」漫不經心地應聲,陸塵風眼裡完全映著溫月的臉。心情,隨著那臉色的變換而變,溫月眉緊皺了,心便沉了些,溫月顫動了,心也抑止不住跟著顫動。

  錯得……離譜。就如尹桓所說的,錯得離譜。

  「能不能……放過他?」

  怔懵,陸塵風扳過末冷身軀,「冷,你愛上他了?」他不曉得該以什麼表情、什麼心情說出這話。如果末冷應是,他覺得他應該極力阻止,阻止的理由應該要是因為溫月是他們的仇人,可是……他知道,那理由完全只是他想掩飾什麼的藉口。

  「沒有。」斬釘截鐵地回答,末冷更為堅定地望著陸塵風。「風哥,你知道為什麼的。」

  這時,陸塵風才赫然想起這段時間,末冷不時會對他說的話。

  「我沒──」

  「我不要聽。」末冷拉過陸塵風的手,疊附在溫月略探出被單的手上。「風哥,你不需要跟我講什麼,因為就像你聽不進我的話一樣,我也不會聽進去。」

  感覺溫熱的手上貼附了徹骨的寒,震顫,陸塵風慌忙縮回手,「冷……」

  「我不在乎過去,儘管那些曾煩擾我到現在,可是我不在乎。」末冷冷靜地看著陸塵風,起身,「我去煮水泡茶。」

  白袖紫衣在眼前揚起,陸塵風伸手,卻停在半空沒有抓住,任末冷推門暫去。

  「怎能……不在乎呢……」低喃,陸塵風呆望溫月。

  日夜的噩夢、十年的執怨,他或許是執著於過去不敢放,也或許是害怕往後失了目標不知該如何活,總之,即便真的無法堅定,他卻也是無法放棄。

  無法堅定卻也……無法放棄……

  掙扎、猶豫,直至末冷端著茶壺回來、順道遣人帶來熱水濕巾,凌怒火依舊地佇立床旁、紫祈與尹桓分別帶回大夫,陸塵風仍然陷在左右難決的恍惚中。

  見大夫搖頭道尋不出異狀,尹桓紫祈客氣送去,又往外尋找。來來去去、期待失望不斷反覆,好幾天,尋遍了城裡的醫館,得到的答案都是大同小異。

  沒異狀、沒辦法之類的說詞他們完全無法接受。若無異狀,為何溫月看起來會如此不適、如此痛苦?為何溫月偶爾醒時,眼神會如此迷茫,意識會如此渙散?

  「月兒……」乾啞的嗓音透著疲憊,坐在床榻上的尹桓輕撥溫月頰上的髮,接過末冷遞來的溫熱濕巾,替溫月擦拭頭臉。

  紫祈不發一言地跪趴在床側,倦了,卻仍不願闔眼,認真地盯著溫月的臉,期盼哪次溫月能醒得較完全,這樣,他就能問問溫月,知不知道現在該用什麼樣的藥治療。他想,溫月一定是知道的,溫月對醫的認知一定比他、比那些笨大夫好上幾百幾千倍。

  只要溫月能真的清醒,哪怕只有短短的幾瞬,紫祈相信,情況必定會有所好轉。

  相對於勉強支撐困倦的紫祈與尹桓,凌早已趴睡在桌上,被末冷遣人抱回客房。而對於尹桓和紫祈,除去一開始有叫兩人去歇息以外,末冷都沒再對他們說什麼去休息的話,就跟他沒再勸說陸塵風一樣。

  他現在只能看著所有人,適時給予他能給予的一切,所以,他看著紫祈與尹桓奔波、看著凌焦躁、看著陸塵風的猶豫與掙扎逐漸偏向放棄的一邊。

  雖然這麼想似乎有些過份,但末冷實在覺得溫月這次病得很是時候。

  「月月!」低聲的驚呼以及陸塵風突然向前邁進的舉動讓沉思的末冷回過了神。見三人或明顯或隱晦地表達出欣喜,末冷知道溫月又醒了。

  只是在看見紫祈低聲對溫月說些什麼,溫月點頭,紫祈俯身傾聽溫月細弱到幾不可聞的舉動時,末冷才知道溫月這次比前幾次還清醒得多。

  略揚起笑,末冷沒隨著三人一起往前進,因為他覺得床榻旁已經夠擠了,所以他只安靜地站在桌邊,注意著四人,尤其是注意著陸塵風。

  陸塵風這次倒沒對末冷的注視有什麼感應,因為他整顆心幾乎都被溫月的狀況所牽動了。

  他不得不歎,這世間的事真的是變化多端,任他前幾天再怎麼說服自己別被末冷牽著走、別心軟,但一連幾天看著曾經他很是照顧的人臥病難起,而且這個病大概有一半以上是他造成的,他心情上的變動就更不能為他掌握了。

  終究,他也逃不過那溫潤笑容下冷殘的掌控。陸塵風心裡盡是無奈。

  不過屈服歸屈服,他依然沒打算表現出來,就算他已承認無法再報復下去,也不想因為吐露真正的想法而被當作一顆能任意玩弄的棋子。因此,陸塵風仍是一副死臉樣地看著溫月,以及近靠溫月的尹桓與紫祈。

  當然,也由於稍微坦率地面對了事實,陸塵風比前些日子更能不胡思亂想地注視眼前的幾人,因此他比紫祈更早發現溫月的話語逐漸轉變為氣音,意識似乎也逐漸茫然。沒花多久時間思考,陸塵風便在末冷疑惑地眼神下朝外走,到自己房裡拿了幾張紙。

  回到原處,剛好看見紫祈因為很難聽清溫月接下去的話而著急。

  「讓開。」平靜地指使尹桓,幾日下來的煩憂似乎稍稍磨平了尹桓的心緒,陸塵風沒聽見往昔應該會有的質問或白眼,順利地替換了尹桓原來的位置──他靠坐床頭,讓溫月半起的身軀倚靠在胸臂處。

  說不上溫柔,可也沒旁人想像的粗魯。陸塵風將白紙攤在覆蓋溫月下肢的被上,另一手自腰際摸出了短刃。

  「你做──」尹桓和紫祈同時緊張地撲上前,卻也在看見陸塵風劃破自個兒手心的同時噤聲止步。

  陸塵風看也沒看兩人,顧自用徐緩淌著血的右掌抓出溫月被窩裡的手,緊握。見溫月茫然的神色略因這小小的疼痛而清晰,陸塵風在耳畔道:「寫下來。」說得霸道,但在場的人都聽得出來那口氣比以前溫和了不少。

  或許是有隻有力的手在支持,儘管字扭曲得不成樣,溫月還是一顫一顫地寫下剩下的幾個藥材,以及熬煮的重點。寫完之時,溫月的神情幾乎已呈現了半昏睡貌。

  陸塵風把紙丟給紫祈,人還給尹桓,默不作聲地讓末冷上藥包紮。「什麼表情啊……」陸塵風白了揚著清淡詭異笑容的末冷一眼。

  紫祈滿心歡喜地抓著紙衝了出去,尹桓溫聲在溫月耳畔道:「再睡一會兒吧,要吃藥的時候我再喚你起來。」

  反正抓藥熬藥的事幾人幫不上手,就讓紫祈一個人忙避免礙了事。陸塵風和末冷靜坐靜站,尹桓則照幾天來的慣性,耐心清理方才陸塵風在溫月週遭弄出的雜亂。除了凌醒了發現被移走又怒火沖沖地跑回來鬧亂,馬上被陸塵風劈昏再遣人丟回原處的一點小騷動外,房裡呈現的氣氛十分寧靜。

  尹桓等待溫月的康復,之後,打算想盡辦法讓溫月走──就算硬擋也要讓溫月離開。

  末冷等待溫月清醒,實現對他的承諾,讓陸塵風完全放下心結。或許陸塵風決定自由生活,或許陸塵風決定和溫月一起度日,但那都無妨,他只要帶他大的陸塵風能過得開心。

  陸塵風等待溫月恢復原狀,接著,他要以鄙視、漠然…等與往常無異的表情,說他懶得再收留他們,以免成天被他們煩。把所有人連同溫月趕走以後,他會和末冷,一起過接下來的,缺了仇恨作為目的的生活。

  幾人心思不盡相同,但都在等著溫月醒轉。

  一切是斬斷抑或延續……都在那之後必會有所決定。







  清風徐徐吹過,木簾因而略起,涼而不冷的氣息滑溜溜地在房內繞轉,牽起千萬青絲、連起幾縷吊膽的心線。

  「裡面的,幫忙開個門。」微弱的呼音自房外傳來,擾亂了房內數人心緒。

  末冷應聲而起,將方才陸塵風趕走凌時順手帶上的房門拉開,紫祈小心翼翼捧著瓷碗的模樣頓時映入末冷眼簾。

  他稍讓了路,看紫祈小心地跨步邁向床畔,雖然末冷覺得紫祈的表現有些誇張,但立場不同他也無法置喙。略掩上門,末冷也隨陸塵風站到了床側,靜觀尹桓叫醒溫月,接過紫祈手中的碗匙,輕勺熱騰騰的黑褐藥汁。

  溫月神色仍有些迷茫,尹桓思考一陣後,怕溫月無法就著湯匙飲下,於是打算含著餵過。

  正當尹桓準備含藥入口時,溫月鬆軟的手輕拉尹桓衣袖,搖頭。「我……可以自己來……」溫月虛弱的語音透露出堅持,尹桓聽了只得小心地將湯匙湊到溫月嘴邊,細心地注意溫月吸吮藥汁的動作並配合,不讓液體滑出溫月的口。

  相較末冷和陸塵風的平靜,紫祈越看越覺得心浮氣躁,心裡一直埋怨藥效怎麼都看不出來。

  碗中藥一點一點減少,幾人的心卻一點一點地被吊高,當碗淨空時,他們不約而同地不發一語盯著溫月。

  稍後,紫祈率先回神低罵,「一直看也沒用啦,藥效哪有這麼快。」像是要掩飾剛才也跟旁人一樣出神的舉動,他奪過尹桓手中的碗,小跳步地向外走出,將雜物扔給外面後著的僕從。

  陸塵風平復心緒後,看尹桓佯裝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地替溫月蓋被、起身活動身體,於是也鎮定地漫步往床尾的窗台向外看景。

  末冷好笑地搖頭,無意間,他瞥向讓尹桓蓋的被子遮得只剩一顆頭的溫月。

  卻見那眼神清澈、溫盈……且堅定,而那薄白的唇……悄然彎揚。

  末冷頓時愣了,見溫月口微張闔卻一時沒反應過來。

  溫月望著末冷無聲地道:「應諾你的……我會做到。」但他不曉得末冷看懂了沒。不過他想……看不看得懂壓根無妨,畢竟他的目的已然達到。

  另外,能在最後這個時候再次感受到玩弄人的小趣味,對他來說著實是令他驚喜的意外──至少這些年被他掌控的人都沒給過他這般有趣感。溫月笑想。

  是否心境轉變,一切都會跟著轉變呢?

  對溫月來說,這已是無解的謎。

  無視末冷詫異的神情,溫月緩慢讓神色重新變得茫惚,然後他輕聲叫喚:「桓……六六……」被叫到的兩人一愣,尹桓剎那間回到床側、陸塵風則是猶豫地慢步靠近。

  風輕撫而過,溫月淺勾起一抹弧線。淡眉如柳、細眸沉眩若夜,見著兩人失神,溫月薄唇輕啟低喃,並闔眼:「抱歉……」他想對許多人這麼說,但從前的許多時候都未曾真的開口。

  無論當初的不敢說是為何,現下已是他最後的機會。反正都已決心放了,他也沒什麼不好開口了。

  他想他或許真是個膽怯也自私的人吧?所以對在乎的人……往往都無法說出真正的想法。

  不對琮的話抗拒,是害怕失去兩人之間如薄絲般的聯繫;不放走雲的藉口,興許是害怕放了以後雲有可能接觸他人、從此再不屬於他;不反駁陸塵風當初的怨恨,是害怕真正的原因不被接受;而不接受尹桓的真意,也大概是害怕一切謎團都是精心設下的騙局。

  所以他用著一個又一個的藉口掩蓋自己,尤其……是拿琮當藉口。

  不過,這些於他都已過去了。

  溫月的感官已接受不到週遭的消息,他只看得見過去一幕幕的景。

  柳枝梅紋,那人手把手地教導他一切。

  燦笑煦顏,那人一次次為他攬過為他說話。

  翠笛傲心,那人帶他融入班中、無力卻仍盡心渴望予他庇護。

  溫擁柔情,那人遣散他當時的寂寞,並再次融化他的心緒。

  依稀記得曾見過那人的笑顏,儘管那僅有的一次笑中仍含冷漠,「月……」那時,他完全熟習了那人教給他的一切,也完成了那人所有的願。雖然心已結成了冰,但他依然不住為那人給予的笑回以苦澀的微抿,儘管那人已經看不見。

  依稀記得曾被那人搧了一巴掌,但那掌之後他見到的是深切的無奈與心疼,感受的是無私的擁抱,「笨蛋,溫你這笨蛋……」那時他為了那人玩笑所求的生辰賀禮,趁琮不在時偷跑下山,後來當然是讓琮發現了、被狠狠修理得體無完膚。之後,雖然他微笑著說沒事,但那人依然嗚咽。

  依稀記得曾見那人為他奮不顧身而挨打,「快走,想辦法回你家!總之就是別再待在這兒!」那時,那人被打得血流不止,卻仍自責地凝視著他。他在那之後,拼著讓琮發現的危險打昏了那人,雖沒瞞過琮……但仍順利保住了這萬分疼惜他的人。

  依稀記得曾被那人拖著跑遍街巷宅第,那人給他所有能給的一切,讓他那時枯燥的心緒再次綴上歡欣,「別再悶著,你看你笑得多沒誠意……啊?我付出代價再說?我都給你我的全部了啊……」那時,那張佯裝苦悶的笑臉,散去他結起的防備,他忍不住笑了,也暗自下了要背著琮留下那人的命的決心。

  往昔歷歷,溫月滿心沉浸。

  葉颯颯、因風起語;梅影疏疏、照映雪晴。

  飄飄柳絮、隨春流舞紛飛;豔豔蓮采、蕩湖瀲澈清明。

  想那時過物遷、人非當年,然夢中一顏一色卻恍然未變。

  唇瓣仍然向上彎著,但溫月眼角卻凝著水漾,滑落……



  歎生如夢,做戲一場。

  笑夢如真,情思難忘。

  心無還、暗神傷……

  見荒唐年逝、默捨哭笑前塵放。



【終章】

  細雪輕飛,縹藍的薄衫於微風中飄曳,那駐足池畔的纖影微伸手,任稀疏雪點飄啊盪的降在手心。

  冰冷,融了卻顯溫熱。

  白秀的面孔淺勾起一抹笑,拂去池畔石臺的積雪,悠然落座。

  「月兒!」

  稍遠處,突傳一聲擔憂,纖影回眸笑望,只見一人攬著厚重羽氅飛奔而來。「桓,晨安。」

  「早……噯、不對,你啊……穿這麼少會著涼的。」

  溫月仍舊帶著淺笑,微仰頭,望著尹桓輕柔地將大氅披上他的雙肩,並幫他繫起了綁帶。「你不也沒穿這麼多麼。」

  「要是你肯好好跟我練氣,學了幾成後那也可以不用穿。」尹桓苦笑著,順手挑去幾點黏在溫月髮上的雪。「你以前練得挺勤的啊……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以後就不喜歡練了?」

  溫月笑著,眺望屋後遠方的山影。「這樣……不是挺好的麼。」

  「啊?」

  「那時醒來,一段時間都在聽你們說那些紛爭吵惱,總覺得……不太踏實,心裡也不怎麼舒坦。」微冷,溫月悄悄把手裹在衣裡。

  尹桓發現了這番小動作,溫柔地牽出那雙寒天中冰冷的手,用自己溫熱的掌裹住。「練一練,多少強身健體,你這段時間只要受了涼都會染上風寒,身子著實太虛了。」

  「我多注意一些不就成了。」笑著,溫月抽回手,緊了緊厚氅。「風寒又不是什麼要性命的大病,每個人每年總會犯上那麼幾次的。」

  「話不是這麼說噯……」尹桓拿溫月沒法兒,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想像不來自己以前做那些事是怎地模樣,所以實在沒興趣練。」溫月笑著,重新仰望尹桓。「反正……沒人會來找芢,就算有也有你來應付,我何必練那些呢。」

  「月兒……」醉於溫月淺笑的柔態以及話裡的依賴,尹桓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撫上那白皙的頰。

  「回屋吧。」溫月不急不緩地起身,錯過那只寬厚的手,他的笑微帶了點歉然。「他們今日也該要回來了。」

  尹桓暗傷,苦悶地握緊手,扯著包容的笑道:「也是。我待會兒幫你泡壺清茶讓你暖暖,不然他們可又要怪我沒好好照顧你了。」

  「不會的。」溫月跨入內廳,廳內早已擺好了一張圓桌以及六個椅子。見狀,他回頭向轉道廚房的尹桓道:「辛苦了。」

  「沒什麼,你先坐著罷。」

  而後,溫月才慵懶地揀了個廳內原來靠門邊的檀木椅坐下。

  拄頭望著門外,光照枝影映雪暈然,於是溫月不知不覺趴上一旁的小桌闔眼稍憩,直到他依稀聽見一絲聲響。

  「師傅……」

  「噯,別吵他。」

  「睡在這裡不好。師傅……」

  「臭小鬼我叫你別吵他。」

  「師傅……」

  恍恍,溫月睜開了惺忪的眼。

  「師傅,去房裡歇著吧,睡在這裡不好。」凌蹲在椅旁,認真地說著。

  「不小心睡著而已。」溫月揉了揉眉角,無奈道:「凌,能否換個稱呼,師傅這兩字……我聽了實在彆扭。」

  「……不要。師傅就是師傅。」

  「月兒,別理那小鬼,喝點熱茶吧……我剛剛稍微吹涼了,不會燙舌。」尹桓捧著冒著一點騰煙的褐瓷杯,交予溫月。

  「謝了。」淺啜幾口,溫月便將杯子輕放在側。

  凌不滿地瞪了尹桓一眼,隨即起身把放在一旁的盒子端上桌臺。「師傅,你以前挺喜歡吃這個,我這次回來就順便帶了幾盒,可以配茶當點心。」

  「謝謝。」溫月有點無奈地笑回,他實在無法習慣凌的稱謂。「啊……凌,歡迎歸來。」

  「唔,我、我回來了。」凌撓了撓頭,笨手笨腳地打開盒子。

  「月月我回來了!」

  突然地,鬼魅地紫影閃進屋內撲抱住溫月,「月月我好想你!」

  「小鬼你欠揍。」尹桓嘴角輕抽,額際青筋隱現。

  「歡迎歸來,紫祈。」溫月笑著,拍了拍紫祈的頭。

  「別這麼生疏啊……跟以前一樣叫祈兒嘛……」紫祈嘟嘴向溫月撒嬌,但一轉頭又是囂張地挑釁:「哼,你揍啊。呦……該不會是這半年多你還沒感動我家月月沒抱過啊?那這樣你還是滾開吧你。」

  「……」尹桓咬牙切齒地瞪著紫祈,一臉咱們走著瞧的意思。

  「啊呀?說中了?噗哈哈哈──真沒救了你……好遜啊哈哈哈──」紫祈和溫月窩在同一張椅子上,笑得直捶扶手。

  「你們哪……」溫月好笑地搖頭,隨即,又想到什麼似的望向紫祈。「紫祈,末冷沒跟你一齊回來?」

  「冷?有啊有啊,他去廚房熱菜呢,本來我說那今天早上才做的沒必要熱,可他說還是要再熱一遍就自己帶著東西往廚房去了。」紫祈估計是笑夠了,一蹦地跳起,向臉色不是很好的尹桓揚了揚小指,囂張地往外奔去。「月月我去幫冷。」人都不見影了,才聽到這麼一句話。

  「……我也去幫忙,免得有人把毒藥當調味料加了下去。」凌向溫月微鞠,頗有禮貌地慢步出去。

  頓時,嘈雜的廳堂中又安靜了下來。

  溫月不作聲地笑望著尹桓,並撿了個淺綠的花形糕吃。

  「唉……要吃飯了,別盡吃這些點心。」尹桓嘆氣,老媽子般地碎碎唸著,手腳勤快地蓋上盒蓋,把盒子移到稍遠的地方。

  「怎麼只有你們兩個?」門口又來了一個人,一襲黑衫襯著那無表情又帶著點困惑的臉,看起來頗有些趣味。

  「去廚房了,你是最後回來的。」尹桓沒好氣地應到。

  「歡迎歸來。」溫月向著陸塵風微笑。

  「嗯。」陸塵風蹙著眉望向尹桓。「還是什麼都沒記起?」

  尹桓望了溫月一眼,發現溫月似乎不在意他們在討論什麼地望著外頭,揪心道:「……嗯。」

  陸塵風瞅著溫月,也發現溫月似乎故意地無視他們兩人的對話。「哪,一些藥方跟藥,改天弄弄吧。」他走近尹桓,把手裡提著的一堆東西遞過。

  「嗯。我去廚房看看,你陪月兒一下。」

  「喂……」陸塵風還來不及喚住人,尹桓便遠去,一副就是刻意要留點時間給他和溫月說話的樣子。

  一室靜默。

  期間凌端了幾盤菜上桌,一看見室裡只有陸塵風跟溫月,也沒說什麼就又馬上回廚房,只是離開之前偷空瞪了陸塵風幾眼。

  或許是忍不住沉滯,也或許是隔了太久想說些什麼,總之陸塵風終究是開了口。「這個……送你的。」他走向前,和溫月隔了一兩步的距離,從懷裡拿出一枚藍線繫著的玉飾。

  溫月仰望愣是不與他視線相接的陸塵風,猶豫了會兒還是接過了它。「多謝。」說著,並順手將之繫上腰間的環扣。

  陸塵風此時才正眼看著溫月,盯著溫月的動作,他不知他從那之後的這半年來的心情是鬆一口氣還是後悔,也不曉得現在的感情是否如十年多前一般地鍾愛。

  他不似尹桓,能毫無顧忌地說無論如何不會放下溫月,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他是否能如口中所說的一般,不在意那些溫月遺忘了的過往。

  「怎麼了?」不知何時,溫月重新抬頭望著陸塵風,他疑惑地望著陸塵風眼裡的迷惑。

  「沒,沒什麼。」陸塵風撇開頭,正想說他也去廚房幫忙,好躲避這直接的視線,卻沒料到一群本該在廚房的人吵吵鬧鬧地回來了。

  「吃飯了吃飯了──」紫祈瞥了陸塵風一眼,挑眉,假裝沒看到他跟溫月中間的詭異氣氛,直接過去拉起溫月。「月月坐主位,沒人有意見吧。」他叉腰環視眾人,發現沒人有異議,便繼續推著溫月往前。

  「祈,過來。」穿著白衫的末冷放好菜後,走到隔溫月一個椅子的位置落座,並指著旁邊──不與溫月相鄰那邊的椅子對紫祈道。

  「唔,冷啊……」紫祈一聽末冷不讓他坐溫月旁邊,馬上祭出撒嬌牌。

  可惜,今回末冷完全不理會,只淡然地道:「坐下。」

  紫祈鼓著頰,不甘地讓出溫月旁的位置,坐到末冷指給他的位子。

  在陸塵風反應過來以前,其他五個人都已落坐,反應過來後,陸塵風也只好暗自苦笑地坐到所有人幫他留的,溫月身側的位置。

  「月兒,多吃點。」尹桓無視陸塵風傳來的視線,逕自替溫月夾菜夾肉。

  溫月仍舊帶著笑,溫雅地動筷;凌一個人猛扒飯,不多說話;紫祈吃得還算禮貌,只是一張嘴天南地北地說著;末冷似是習慣了紫祈的聒噪,沒回應什麼,只偶爾為紫祈的碗裡添些東西。

  陸塵風見除了溫月以外的人都故意迴避他的視線,也就只好順著所有人的意思,對溫月稍微噓寒問暖一些。

  「我想坐都沒人讓我坐,你還有意見啊你。」

  偶然間陸塵風抬頭,望見的便是紫祈如此的「眼語」。

  「等會兒吃完一起下山玩玩吧。」飯間,紫祈提議著,不過瞬間被駁回。

  「月兒要午憩。」尹桓邊乘湯,邊打碎紫祈一連串的遊玩妄想。

  「噢……」紫祈頗為失望,但也沒打算說讓溫月不休息跟著去玩之類的話。反倒是溫月,笑著向尹桓道:「就一起出門吧,我也很久沒去外頭逛逛了。」

  「不行。」尹桓難得不做退讓,他輕替溫月將落於頰側的髮勾回耳後,勸道:「你才剛復原,身體還虛著,睡過以後再出門,順便在外頭解決晚膳。」

  「月月睡吧,我也要睡覺。」紫祈搶在溫月應答之前道:「今天一大早的被冷挖起來弄這些,我挺睏的。」配合著話,紫祈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溫月笑嘆著,依了所有人的意思。

  一頓飯,吃得還算輕鬆愉意,凌自主地收拾碗盤,說弄完了要繼續早上漏了的晨練,便端了一疊空盤空碗離開。

  紫祈不知怎麼地變得安靜許多,末冷交代了一句「回房」,紫祈也就說了聲晚點見便屁顛屁顛地跟著離開。

  「……好好休息吧。」陸塵風望了望尹桓後,向溫月說了這麼一聲後也離了內廳。

  看著陸塵風離去的背影,尹桓搖了搖頭,便輕扶溫月的肩頭,陪溫月回了房。

  照著半年來的習慣,尹桓替溫月拉下了竹簾擋光,將羽衣披掛在床側的椅上。

  往常此時,溫月已躺著闔眼,然而今日,卻坐著、垂眸掛著澀然的笑看著他。

  「怎麼了?」尹桓關心地問。

  「憶起與否,很重要麼……?」溫月的聲音輕地縹緲,若非尹桓仔細注意地聆聽,怕是會將這聲音當成一時的錯覺。

  尹桓有些錯愕,一時反應不過來。「怎麼會這麼問呢?」

  溫月沒回什麼,只輕輕地,輕輕地歎了氣。

  良久,尹桓才在床沿坐下。「其實,也不是非要你記起不可。」尹桓沒看向溫月,顧自地說著:「只是你這樣子,我們不是很習慣罷了,而且……總覺得你當初對自己那樣都是被我們所逼,心裡總有那疙瘩在……」

  「尤其那姓陸的,他恐怕是最為難受,卻又死不承認的……」

  溫月淡漠地笑著,瞅著尹桓沒望向他的身影,道:「你們不必這麼關注著我,照你們敘述給我聽的那些事,我會決定忘了,也一定不會希望你們抓著那過去不放。」

  「……如果,你們愛的是什麼都不記得前的那個溫月──」

  「沒有什麼以前以後。」尹桓打斷了溫月的話,鎮靜地轉頭面對溫月,毫不掩飾也毫不逃避。

  溫月輕笑,有些嘲諷又有些不知所措。「……為什麼?」

  「我不像那姓陸的,愛不愛什麼的對我來說就只是忠於心,理由我可以給你許多……但我沒想過要追根究底。」尹桓猶豫地伸手,發現溫月沒有躲開的跡象,這才放膽撫上溫月的臉。

  「只要我記得就好,你如果不想記起什麼,我也會告訴那姓陸的,叫他別再找那些藥來試。」尹桓放柔了聲音,輕吻溫月的額。「月兒,我們都是心甘情願地陪著你的,沒有什麼負累。」

  「你可以不用給我們什麼,我們在那段時間都討論過了,只要你能過得開心就好。如果你想走到天涯,我會陪著你走,他們也會回來陪你走。」

  「你……沒有欠我們什麼。」尹桓寵溺地笑著,輕拍床舖。「先休息吧,晚點還要出門哪。」

  悶然的笑在尹桓誠摯的眼神中逐漸融回原來的淡柔,唇彎、眸彎,溫月拄著床,在尹桓愣不及反應時,傾身在尹桓唇畔印下一吻,而後,定靜地笑等尹桓回神。

  「月兒……你……」

  「這不是感謝。」溫月笑著,眉眼有如仍未升上的弦月,他望著尹桓,輕道:「我不曉得愛需要有什麼感覺,我只知道……我能接受……而已。」

  尹桓輕攬了攬溫月。「這樣就夠了。」

  風轉,雲煙散盡。

  夢依舊,情……

  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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