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12日 星期一

【荏苒】 第八章

是日午時,天色原是晴朗,卻突然被雲朵遮去了風采。

  風吹襲而過,配著天色……反倒令尹扇感受到異常的寒冷。

  「是要下雨了麼?」看著灰濛濛的天,尹扇不免有些抑鬱。

  「扇弟在瞧什麼呢?」

  尹扇心下一緊,壓下不愉的心緒轉身正對踏入廳門的夏禕川。

  「許久沒來,有點感觸罷了。」尹扇淡道。

  過了這麼多年,他也懂了所謂的應對進退,就算再不喜歡,他也能夠逼自己對上幾句話,省得讓必須達成的目的多出不必要的波折。

  「此番突然地拜訪應該沒有造成您的困擾吧?」

  「說這什麼話呢。」夏禕川笑了幾聲,比了廳中的椅子讓尹扇也坐下。「說起來從你幫尹兄提親之後,就沒機會再和你多說幾句話,我可一直覺得可惜呢。」

  尹扇微蹙眉,卻仍然平靜地道:「事務繁忙,請見諒。」

  夏禕川半瞇起眼,嘴角微勾:「你……很討厭我?」

  「……您想多了。」

  「不討厭的話,怎麼總不多說幾句呢。」夏禕川傾身,直盯著尹扇的雙眼:「這回,總不會又急著走吧?說起來咱們也能算是一家人,吃頓飯、聊個天……總不礙事的,你說是不?」

  尹扇想要直接拒絕,但見夏禕川這麼緊迫盯人的態度,他反倒猶豫了起來。

  要是他拒絕了,夏禕川是不是會以此為藉口推掉合作呢?尹扇有些憂慮。

  他不希望讓尹翔失望……至少這次,他絕對不要讓尹翔失望。

  「公事應為重。」

  「扇弟旅途奔波總會疲憊,帶著這般疲意談事情……萬一漏了些需考慮周全的事情可就不好了。」夏禕川笑道:「歇會兒聊會兒,可能會有的錯誤也必會少了許多。」

  「……」

  聽出夏禕川語中透出的威脅,尹扇最終還是不願冒險。「那就叨擾幾日了。」

  「那……為兄就設個小筵,幫你接風吧。」

  「不用麻煩。」尹扇垂眸起身,「一路趕過來有些累,我想先歇會。」

  「那倒也是,那這頓飯就等你醒後再吃吧,酒足飯飽……才聊得順遂,你說是麼?」

  尹扇冷望夏禕川一眼,莫可奈何地點頭示意答應。

  「請吧,我帶你去客房。」

  「不用麻煩,讓下人領路就成了。」尹扇淡道。

  夏禕川腳步一滯,又瞇起了眼:「扇弟莫不是在防我吧,怎麼盡想著拒絕為兄的好意呢?」

  望著夏禕川的笑顏,尹扇勉強牽出一點笑意。「只是不願拖累您的時間罷了。」

  「是麼。」夏禕川笑著,伸手招來廳外候著的人。「那就多謝扇弟的著想了。這幾日有什麼事就儘管吩咐外頭的人,別客氣。」

  「多謝。」

  尹扇隨口應付掉夏禕川後,隨即前往客房。

  沿長廊走著、目望廊外細雨紛紛,尹扇突然有想嘆息的衝動,卻自行壓了下來。

  揮退下人後,尹扇靜坐床頭思索。

  他必須先想出幾個應對的方法,省得耗費太多時間在夏禕川身上。他對夏禕川實在沒好感,即便要耗費時間閒談,三、四日恐怕便是他能夠忍耐的極限。

  「屆時要是事情還未談成……那就找其他商家談吧。」尹扇冷哼。

  雖說尹翔希望能夠和夏家合作,但影響力和夏家能夠比的也不是沒有,更何況以往便有幾家曾透露合作的意願。

  而且此次的貨物是陸上並無產出的特有品……他才是佔據合作優勢的一方。

  「即便不與夏禕川合作,對哥來說也不會壞了大事。若夏禕川真不識相想多佔得什麼,哥想必不會怪罪我另找其他適合選擇吧?」尹扇揉額,輕閉上眼。

  興許是這段日子著實煩心太多事情,時過不久,尹扇便沉入夢鄉。

  於夢中,他瞧見尹翔笑著、輕拍他的頭向他說:「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可惜那只是夢境。

  醒來時,天色已晚。

  尹扇揉了揉略有些痠軟的肩臂,下榻點起燭光。

  「叩叩。」

  「……進來。」

  門嘎然敞開,僕役鞠躬敬道:「爺在園裡布膳,命小人請您務必賞光。」

  「嗯。」尹扇心情頓時差了起來,但午時他的確有答應過夏禕川,只得理理衣裝,熄滅火光要下人帶路。

  「扇弟歇得可真久,不知精神是否真有變好?」夏禕川一見尹扇到來,舉杯笑問。

  「還行。」尹扇意思性地持起杯,與夏禕川凌空對了一禮。

  夏禕川一口飲盡清酒,按嗓道:「這可是附近能買到最好的酒,扇弟怎麼不品嘗一番,是否……怕我動手腳?」邊說,他邊揮退侍候著的下人。

  尹扇心下一緊,卻平淡地回答:「酒量不好實在不敢多碰,抱歉了。」

  「那真是可惜了。」夏禕川笑著,自個兒一杯接著一杯添了下去。「想想……幾年來,這可是我頭一次和你單獨待在一起,且不為公事。」

  「……」尹扇漠然地點了個頭,將注意力放在端送來的熱餚上頭。

  夏禕川接著東拉西扯地講了幾句閒話,尹扇聽著,也隨意點頭假裝聽得認真,可是心中不耐的感覺卻越來越盛。

  「尹扇。」

  「……怎麼?」尹扇望見夏禕川眼中流露出些微的醉意,心下不由得一凜。

  「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尹扇蹙眉。

  「呵,就是這樣的表情。」夏禕川彎眸,手伸往尹扇的頰:「雖然看起來是冷漠了點,可偏偏讓人越看越加憐惜,想要好好地疼……」

  尹扇不悅地揮開夏禕川的手,冷道:「我是男人,不需要什麼憐惜還是疼愛。」

  夏禕川望著掌心,微微一笑,仰頭又灌了一大口酒,「尹扇啊尹扇,你可知道我多年未娶都是因為忘不了你麼?」

  望著夏禕川撇過來的眸光,尹扇寒毛乍立。

  「夏禕川,我對你沒興趣。」

  「無妨,我對你有興趣便成。」

  尹扇語滯,乾脆順著先前的舉動,把目光重新放回菜餚上,假意享用菜餚逃避夏禕川煩人的話題,打算不再理會夏禕川的言語。

  只是,夏禕川反而安靜了。

  許久,尹扇不經意抬頭,卻發現夏禕川就這麼笑望著他,飲著酒、等著。

  「我和你之間只有公事。」尹扇悶道。

  「只有公事?」夏禕川低聲笑了起來。「尹扇,你想得可真天真。」

  「夏禕川,這回合作對我尹家雖說是十分重要,但也未必得找你。」

  「那又如何?」夏禕川拄頭凝視,「你以為……我會用合作來威脅你?」

  尹扇冷著臉,一語不發。

  「尹扇,你這人……實在是讓人難以忍耐。」

  尹扇受不了夏禕川赤裸裸的目光,起身就要離開。

  他根本忍受不了夏禕川這個人,就算僅僅一個時辰也難以忍受。

  「尹扇,你以為你還能走麼?」

  突然,一股力道隨著夏禕川低啞的嗓音,拉扯住尹扇的手腕。

  尹扇手一擺就想掙脫,卻不知夏禕川的力道為何大得異常,硬是將他拉回。

  「什……唔!」

  夏禕川將尹扇推向亭中老樹,抵著尹扇的身子低道:「既然來了,就別再走了。」

  「夏禕川!」尹扇低吼,瞪著夏禕川的眸中滿是憤怒。

  尹扇從一見到夏禕川開始就始終提防著、怕夏禕川使詭計,卻沒想到仍舊中了招。

  此刻他不僅無法提轉內力,渾身更是逐漸乏軟。

  「呵……」夏禕川不以為意,只是笑看著、撫觸尹扇滑嫩的肌膚。

  尹扇驟然發現夏禕川的神態一如平常。「你……沒醉。」

  「幾杯酒水罷了,怎可能呢。」夏禕川低笑了幾聲,俯首輕道:「即便要醉……也得醉在你身上才值得。」

  「你以為,事後我不敢動你?」尹扇壓下噁心與慌亂的感覺,冷道。

  「事後?」夏禕川挑眉:「你以為你還有辦法逃離我身邊麼?」他勾著淫邪的笑,輕而緩地貼著尹扇的耳際低訴:「我會一輩子囚著你、天天折騰得你無法動彈……讓你就算看著我,腦裡也只會想到我是怎麼上你,或者想到自己是怎麼在我身下求饒呻吟……」

  「你做夢!」尹扇撇開頭,神色滿是難以壓抑的厭惡。「我是來替哥辦事的,你以為過了四五天我沒回去,哥不會起疑心麼?愚蠢!」

  「哥?」夏禕川朗聲笑了起來。「你以為尹翔會來救你?別傻了,這回合作我早已答應了尹翔。」

  「……什麼?」

  「我告訴他,他要是想在這次合作裡佔大份的話,就把你送來給我。」夏禕川摩娑尹扇的臉頰,輕柔卻又惡意地制住尹扇所有躲閃的舉措:「聽懂了麼?尹翔……已經不要你了。」

  尹扇咬牙,「我不會相信你。」

  「不信?」夏禕川不以為意,逕自將尹扇拖至最近的房裡,壓著尹扇扯開衣衫。

  尹扇奮力反抗、阻撓著夏禕川的舉動,但毫無作用。

  寒風透過半敞的門灌入,吹得尹扇顫慄不已,他不願示弱,心裡的慌懼卻怎麼也無法完全壓抑。他只得咬緊下唇,偏過頭閉上眼不看不聞。

  就算痛苦難受,過去了就沒事了。尹扇只能這樣想。

  只是夏禕川不願放過尹扇,「要過多久,你才會相信尹翔拋下你?」他殘忍地笑著,慾望不留情地直接洞穿後庭,恣意侵襲尹扇的身軀及意志。「十日、二十日、一個月……還是需要半年?一年?」

  尹扇默不作聲地忍受著,緊揪的指尖刺疼了手心、卻掩蓋不了他心裡的惶恐。

  尹翔不會不要他的。尹扇如此想著,可夏禕川的話卻如毛針般地頻頻扎著、鑽著。

  萬一……尹翔真的不要他了,他該怎麼辦?

  「扇……你可知道你這表情,更讓我欲罷不能?」

  夏禕川低沉暗啞的嗓音如惡夢般竭盡所能地侵蝕著尹扇的防備與支撐,想佔據尹扇的思緒。

  「跟了我,我就會告訴你尹翔是怎麼拋棄你的。屆時你想報復……我亦會全力幫你。」

  「哥不會不──唔!」尹扇忍不住怒吼出聲,卻讓夏禕川惡意的一頂給堵了起來。

  「這種時候,我討厭聽到你提起其他人。」夏禕川瞇著眼,箝住尹扇下頷冷笑:「你信不信你再提起一次,我就會忍不住徹底毀了你,不管你身子狀況如何,硬是找人輪番上你直到你向我求饒、說再也不敢不聽我的話為止?」

  「你!」尹扇無法掙脫箝制,只能瞪著夏禕川。

  「力氣……還挺足的麼。」夏禕川俯身囓咬尹扇胸前的突起,惹起尹扇渾身的疙瘩。

  「有感覺,不是麼?」

  尹扇緊咬牙閉起眼,克制差點脫出口的低喘,任憑夏禕川戲弄他的身軀。

  哥……救我……尹扇心裡吶喊著。

  你不會丟下我的……你說過不會不要我的……

  到昏厥過去的前一刻,尹扇想的依舊是那個待在遠方的人。


☆ ☆ ☆


  「怎麼,還不死心?」夏禕川指著下人端過來的膳食,道:「吃吧。」

  尹扇一語不發,接過明顯摻了藥的東西,緩慢地進食。

  他不願相信夏禕川說的話,可也不能不管夏禕川的言詞。連日下來,夏禕川就如當日所說的頻頻侵犯他,即便他奮力抗拒也不在乎,甚至還享受成功壓制他的抗拒的過程。

  而只要尹扇提到尹翔、或者拒絕進食,夏禕川便以類似那日拿來威嚇他的話來克制他。

  ──他不敢冒險挑戰夏禕川是否真會那麼對他。

  「待會要不要出去走走,你應是沒在這附近好好逛過吧?」

  尹扇靜默地解決掉所有菜餚,碗盤一放就要離開桌旁。

  「尹扇,你存心激怒我?」夏禕川一把抓過尹扇,但尹扇只是冷望著他,彷彿已經不在意一般地諷到:「需要我自己脫掉麼。還是比起強上,你更喜歡先扯爛我身上的衣裝再做?」

  「脫……你敢麼。」夏禕川反笑,鬆開手環胸望著。「你要是自己脫了,我今晚就不碰你,如何?」

  尹扇垂眸,面無表情地解開一件件衣裳,裸露出遍佈瘀痕的肌膚。

  夏禕川望著,眼中慾望頓時大盛。

  尹扇也不抵抗,任憑昂然的巨物毫不憐惜地插入,僅在撕裂般地疼感傳來時,咬牙吞回隱忍的哼聲。

  等夏禕川發洩夠了、離開了,尹扇也幾乎無法動彈。

  他抬起疲軟的手臂拾過地上的衣服,顫動不已的手連要將前襟繫上都是困難重重,但尹扇知道他不能停下手。

  當初尹扇前來夏府是搭乘馬車,可為了讓回府的腳步快些,他曾命手下人替他準備好快馬時刻等他去取,所以……他這幾天多少觀察了夏禕川在門外安排的人手,亦多番謀劃逃離的路線。

  尹扇有把握,只要能離開夏府,接下來的事就會簡單許多。

  所以方才,他才會不做抵抗、減少力氣的消耗。

  夏禕川這人雖然無恥,但親口說出的話還是會遵守,因此,今日是他的機會。

  「若如此仍走不了……」尹扇垂眸,苦澀地笑了一笑。

  他多歇了一會兒,等到身體有辦法勉強移動時,他悄聲卸下幾日前便偷偷弄開的窗,咬牙翻了出去。

  一落地,渾身的酸疼差點讓尹扇叫出聲來,他靜蹲了會兒,才延著壁廊往外行去。

  他記得不遠處應是有僕役進出的小門,從那地方出去也離取馬的地點較近,於是,尹扇沿著樹叢、陰影一路向著印象裡的地方靠近。

  幸好,直至出了夏府都未引起什麼騷動。

  但尹扇不敢多待,即使身子不適宜馬上顛簸,他還是咬牙跨上馬鞍,策馬向官道疾行。

  雷雨驟然下起,淋了尹扇一身,尹扇越騎越覺神智茫恍,不得已,直好棄馬徒步。

  他在郊外樹林裡放走了馬,讓馬向著尹府的方向跑,自個兒卻拐了個彎,尋找起能夠稍稍擋雨、並能藏身的地方。

  尹扇找了許久,最後只發現林深處有幾落巨石堆能遮擋身形。他勉強擠入巨石間的空隙裡躲著,身子一靠上石面,便無法再支撐疲意而暈厥。

  待尹扇醒來,日已升上頭頂,尹扇偏頭避開微弱的光芒,但就是這麼輕微的動作,扯得他不禁低吟出聲。

  興許是淋了雨,尹扇覺得頭很疼,再加上下身抽疼的感覺,他不免有不想移動的念頭。

  「只能再多歇一陣了……」尹扇自嘲似地微抽嘴角,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他知道以他的身體狀況只能等能夠運轉內力減輕不適後才能繼續上路,可他現在只想趕快回到尹府,把夏禕川曾說過的話向尹翔問個清楚。

  不這麼做……他心頭盡壓著恐懼,要不是身體實在差到無法堅持,他想必連要強迫自個兒睡個覺也無法睡好。

  「哥……」尹扇喃喃念著,沒多久便又昏了過去。

  就這麼折騰了近兩日的時光,尹扇才覺得身體稍微能夠動彈。離開巨石間隙後,他並未直接回到尹府,而是繞了個路至最近村落中的據點梳洗換裝後,才要了馬馳回府中。

  「回來了?」

  甫踏進正廳,尹扇便見到尹翔坐在主位上飲茶。

  尹扇一愣,唇顫了幾番,才吐出委屈的呼喚:「哥……」他忍不住快步向前,但尚未傾訴什麼,尹翔那冷漠的眼神便刺得他不由得住足。

  「……哥?」

  「為何要回來呢。」尹翔臉上掛著笑,但眼神透出的冷光卻令尹扇呼吸為之滯悶。

  那樣熟悉的一個表情,他曾在哪裡看見?尹扇一時想不起來。

  「哥要我去夏家……真是故意的?」尹扇顫動的話語中盡是不可置信,他希望尹翔能夠否認,即便是應付他騙他的也好。但……尹翔壓根不在意,隨意地點了下頭。

  「……為何?」尹扇抿唇,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質問,強迫自己冷靜。

  「有哪兒不對?」尹翔挑眉,「你不是什麼都會聽我的麼,為了尹家事業犧牲一點尊嚴而已,不願意?」

  尹扇不曉得該怎麼回應,沉默許久才低聲道:「哥以前不是說……不會拿我去交換利益麼。」

  「喔?我有這麼說過麼。」尹翔笑了聲,「我忘了。」

  剎時,尹扇寒透了心。

  忘了?

  他不懂尹翔怎麼能說得如此雲淡風輕,彷彿他確實是那麼的無關緊要、彷彿他根本不值得被留哪怕是一分的心。

  尹翔同他的關係……究竟是何時變成這等模樣?

  「就算如此……哥為何不明白地告訴我讓我有個準備?」

  「為何……要瞞我?」尹扇已經無法控制話中的顫抖,他腦裡亂成一團,想問的想訴說的有很多很多,但一個也無法抓出來說出口。

  「瞞?」尹翔恍若沒看見尹扇的異樣,冷冷地笑了聲:「你難道就沒瞞我什麼?」

  「……什麼意思?」尹扇心驚,「哥還在氣我背著你送走夏戟他們的事麼?」

  尹翔瞥向尹扇,雙眸直勾勾地盯著,緩道:「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什麼。」

  尹扇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他記起那眼神的熟悉是從何而來了。

  「我……」惶然於尹扇心中流竄,他害怕貿然說出什麼會使尹翔更為不滿。除此之外,他也不能理解尹翔究竟是從何得知。

  那目光在尹扇眼裡……流露的不是他是否喜歡自己的懷疑,而是確定他的想法因而生出的厭惡──比當初知道夏戟與夏芷雨在一起時還更深的厭惡。

  「不用猜了,是夏含嫣說的。」尹翔放下瓷杯,望著尹扇僵直的身軀靜道:「有什麼東西要帶走就去收拾,走的時候把妻子都帶走。日落以後,我不想再在城裡瞧見你們這房。」語罷,尹翔起身便向內堂行去。

  尹扇愕然,顧不得思索是否會招惹尹翔,一個縱步便抓住尹翔的臂膀。「哥!」

  「放手!」

  尹翔的怒斥使尹扇驟然提起的氣馬上被打得一乾二淨。

  「哥……你說只要我還能幫得上你,便不會將我趕走……」尹扇怔望著尹翔,雙膝叩跪上地面。「要是哥不想要我太過接近,那、那我能離你離得遠些,無論有什麼事都不親自向你稟報……」

  「這樣……行麼?」

  「別……趕我走……好麼……」

  尹扇眼眶含著晶瑩,卻忍著不願落淚。

  他記得,他始終記得……尹翔很久以前說過不喜歡看見他哭。

  「哥……」

  他能夠忍受被利用、能夠忍受被欺騙、能夠忍受無法像以前一樣接近尹翔,只要……只要尹翔不丟下他。「求你……別趕我走……」

  他只希望能夠留下。

  不管留下以後尹翔要他做什麼都好。只要……

  只要他還能待在尹翔身邊就好。尹扇緊咬下唇,渾身發顫地望著尹翔冰冷的雙眸,心卻越來越感到沉重。

  「滾。」

  雙手霎時失去繼續攀著下臂的力量。

  「我不需要你。」尹翔像是掃除塵埃似地拍了拍衣袖,迴踵而去。

  見著尹翔逐漸遠離的背影,尹扇心中升起滔天的怒意。「哥!」他嘶吼著,箭步起身向前。

  「我為你賣命為你貢獻出我所有能給你利用的一切!難道這還不夠抵去那討厭的理由麼!」

  「我從未希冀過要得到你的什麼!只想助你完成你所有想達成的事、想在一旁看你成功,連這樣子你為何也不允許!」

  「你說過會保護我、說過不會拋下我!」

  「我信你,為你盡心盡力了二十年!這二十年的親情難道還比不過外人的幾句話麼!」

  「你要我不再懦弱,我做到了!我為了能夠永遠幫你,即便再苦再累都堅持了過來!你怎麼能不守信用!你怎麼能不要我!」

  「哥──!」

  尹扇粗喘著氣、雙眼通紅地瞪著尹翔,這時,他才發現他的雙手死死地掐著尹翔的頸子。

  而尹翔在這快無法喘息的景況下,仍舊不改生厭的神情,甚至更增添了幾分不屑與嘲諷。「你……想……殺我?」

  乾啞的嗓音驚醒了尹扇。

  見著尹翔難受的樣子,尹扇心口突然有種被什麼東西堵住一般的感覺,他下意識鬆手退了幾步。「抱、抱歉……哥……我、我不是……」

  聽尹翔扶牆乾咳著,尹扇完全慌了手腳。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他實在……無法繼續對尹翔動手。傷了尹翔,他只會感到更痛更苦,沒有絲毫發洩的快意。

  「來人!把他還有那女人都給我帶得遠一點!」尹翔揚聲命令到。

  尹扇慌了,不顧下人的拉扯緊抓住尹翔,「哥……我……唔!」尹翔猛力揮開尹扇,臉色完全沉了下來。

  「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肯相信你就是給你最大的恩賜,是你毀了信任。」

  「給了一點東西就以為還能再要求更多?可笑!」

  「我把你送給夏禕川又怎地?你不也曾自己脫光了去給人玩弄麼,怎麼?現在知道羞恥了?還是只是怕我揭穿你,所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呵……當初那群下人說得倒是正確,野來路的種再怎麼教都是做無用功。」

  「十年二十年,終歸是什麼也改變不了,一樣的噁心。」

  望著尹翔冷漠的神情,尹扇再也無法聽清那張嘴裡繼續吐出的字句。

  ……噁……心?

  原來,尹翔心裡的他已經變得只配用這般的字眼了麼?

  尹扇愣著、任憑外力抓住他將他越拉越遠,他提不起抗拒,眼裡盡映著尹翔無情的模樣,離得越遠、就越是清晰深刻。

  這麼多年,為什麼能因為一個原因而捨得切得一乾二淨?

  為什麼……一點猶豫都沒有?尹扇想不通透。

  「在乎這一切的……只有我……麼?」囁嚅,但聲音已無法傳入尹翔耳裡。

  在尹府門外坐著,尹扇無力也無心站起,來往的目光螫人,但他沒心思在乎。

  他呆看著尹府大門,沒注意到手下人是怎麼急匆匆地牽來車馬、怎麼將他拉入車裡,也沒注意到應是被打昏的夏含嫣和睡著的孩子是合時給安放在車內。

  他眼前仍舊是尹翔拒絕他的身影,耳裡亦充斥著尹翔冰冷的字句。

  神態、話語,一個個緊制住他的心,碾壓、並在上頭無情的刻劃。

  「公子……您還好麼?」車伕在小道上暫停下車,憂慮地問。

  尹扇沒有回答。

  「公子,不然我先帶你去最近的村子那兒歇歇好不?看這天色……似乎快下雨了。」

  車夫等了會兒,尹扇依然只是無神地靠坐在馬車裡,沒有回應。

  嘆了口氣,車夫只得駕車徐行──他想,尹扇或許是需要一些安靜的時間。

  馬車外的天色漸漸陰了下來,空中的雲兒變得恍如要掉落一般地沉,沒過多久,便如車夫所說的一樣降下了點點細雨。

  答、答──

  初時,雨僅是稀稀落落地打在頂板上,但半刻後,那細雨驟然轉為傾盆,嘩然雨聲夾雜幾聲雷響充斥於天地間,穿透車簾、穿透木板,於車裡不斷迴旋。

  那沉滯的氣味、聲響,吸引了尹扇。

  他茫然地撥開簾子,霧濛濛的一整片雨景映入他的眼。他伸出頭向後方探著、望著,卻怎麼也望不見他曾待了十多年的縣城、望不見那有著他最在乎的人的縣城。

  尹扇不知不覺邁開了步伐,卻一腳踩上了空處跌出馬車,重重地摔上泥濘的碎石道。

  「嘶──」

  車夫發現異狀,緊張地拉停了車、趕到尹扇身旁。「公子,您沒事吧?」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尹扇,赫然發現那露在衣袖外頭的臂膀上滿是碎石擦過的血痕。「公子……我扶您上車,等到了地方再請人替您上藥。」

  正當車夫想將尹扇扶回馬車時,尹扇卻突然甩開車夫,踉踉蹌蹌地向著縣城的方向前進,邊走,那毫無血色的雙唇顫著、邊發出微弱的低鳴:「哥……你在哪……」

  「你是同我開玩笑的是不?」

  「我明白的,哥你只是想考驗我的對麼?」

  「哥……」

  車夫在後頭跟了幾步,望著尹扇失神的模樣流露出不忍,「公子,走吧。尹家那裡……怕真是不願再留您了……」

  「胡說!」尹扇怒斥,瞪著車夫一字一字地道:「哥,需要我。」

  那神情萬分認真,卻不似以往那般地滿是自信,反而流露著想要其他人給予他肯定回應的希冀──只是,車夫說不出口。

  「公子……我們走吧……」車夫勸著,尹扇卻不願領情。

  最後,車夫乾脆攔在尹扇前頭,硬是想阻下尹扇的步伐。

  「滾開!」

  「公子……」

  「滾!」尹扇心裡積著的煩悶剎時爆發,他使勁揮開車夫,揮動的掌下意識帶動了流轉周身之氣勁。

  轟聲巨響,卻在漫漫雨中薄弱地轉瞬即散。

  尹扇又向前邁進數步,可數步過後,他仍是停下了雙足。

  他沒傻、亦沒瘋,只是……不願意接受。

  在揮掌那刻他便知道自己力道用得太過了,但那時,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收回那巨力。

  「好……疼……」

  尹扇低喃,望著左掌、右手卻揪著心。

  他仰望雨落紛紛的天,搖搖晃晃地坐倒在地,那陰灰的天色籠罩住他、就如他現下的心境。

  一直以來,尹翔就是他的天地,有了天地,他才有一闖天下的勇氣。

  「哥……不要我了……」尹扇想勾起自嘲的笑,卻始終彎不起嘴角。

  尹翔放棄他了,那麼……從今以後他要怎麼辦?

  他……還能去哪裡?

  通紅的眼眶終於承不住隱忍,溢出幾滴淚。

  混著雨,淚流洩而下,開始了,便再也難以制止。

  「哥……」

  尹扇咬緊了唇,像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樣縮緊了身軀,抱著膝、垂下頭,壓抑地抽泣。

  眼淚彷彿止不住般地不斷滾落,漸漸地,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壓抑。

  「怎能丟下我……」

  「哥……你怎能……你怎能不要我──!」尹扇用盡力氣嘶吼,聲音卻讓雨聲給完全掩蓋。「哥──!」

  他吼著、搥著悶得幾乎要令他窒息心,想把一切不痛快都發洩出來,可越喊、越使勁,那深扯著心扉的痛便越是清晰。

  「咳、咳……」

  尹扇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吐出了第一口血,亦未注意到雨停天黑,他只是一直哭著,即便已經哭喊到嗓子都啞了,仍是不管不問地放任淚頻頻滑落。

  「這是哪兒!」突地,夏含嫣驚恐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出來。「有、有誰在啊!喂!」尖銳的聲音刺痛了尹扇,也吵醒了嬰孩。

  「夏含嫣……」

  對尹翔難以發出的怒火,在此時隨著吐出的沙啞猛然炸起。「早該……殺了她!」

  「有沒有人……呀啊──!」

  淚痕未去,尹扇僅是憑藉怒意硬壓下滿腔悲悽,他滿懷恨意地站在夏含嫣面前,不待夏含嫣說話便伸手擰碎那纖細的頸。

  冷望那垂軟的身軀,尹扇心裡的恨卻未稍減。

  看見夏含嫣便使他想到夏禕川,那同樣是他該殺的人。「要是早先……」尹扇目露兇光,凌厲地似乎能將夏含嫣的屍身割為碎塊。

  「可惜……太遲……」

  尹扇低道,臉上滿是苦澀,加上聽見車裡嚎啕哭聲,壓下的難過再次盈滿他心頭。「什麼都……改不了了……」尹扇倚靠著輪板,屈腿縮坐在原地。

  他倦了,所以只是抽著鼻子任眼淚流淌。

  暖風吹起,吹過他濕透的身子卻是帶來刺骨的寒。

  尹扇就這麼坐著,直到再也流不出半滴淚,並且……徹底冷了心。

  「尹翔……你不想留我……是麼?」

  他遙望遠方,雙眸深邃得如同映入他眼中的夜。「可我不願意放手……你說怎麼辦呢?」

  「那些侮辱我的人我定然不會放過,而你……也一樣。」

  「尹家、夏家……呵……」尹扇扶著車板站了起來,眼一瞥,他望見車裡的孩子正睜大了眼睛望著他,那透亮的黑眸靈動得一如尹翔的雙眼。

  「要怪,就怪你娘害了你。」尹扇揚手,打算一掌結果這條與他無關的性命。

  可舉起的手,過了良久仍無法落下。

  「為何……」

  尹扇不干地喃念著,掌繃得死緊,卻依舊糾結在半空。

  那孩子的眉眼,極似尹翔。

  只是有些地方神似尹翔,他就無法狠下心動手。那麼,想讓尹翔為了丟棄他這件事付出代價……他一個人辦得到麼?

  若他看見尹翔時就像現在一般無法動手……那該怎麼辦?

  「為何我如此的重視,換來的卻只是無情?」尹扇想不通透,也不敢再繼續深想。

  他……痛怕了。

  掌最後還是沒有落下。尹扇癡癡地看著嬰孩,看孩子對他伸出手、看孩子累了闔眼、看孩子餓了哭鬧,那神態在他眼裡,無不與尹翔相像──儘管相像的地方僅有一分。

  當嬰孩再次哭著揮舞手腳、向他伸手時,尹扇輕輕地握住那只柔軟的小掌、將孩子抱了起來。

  「你要跟我走麼。」尹扇的嗓子仍未復原,低啞的聲音在漆寂的夜裡顯出無盡的蕭索。

  嬰兒哇哇啼哭,但或許是被抱著搖著,所以哭聲漸漸小了一些。

  「你爹辜負了我,就算我想將你帶回去給他,他也可能不會要你……」尹扇將孩子攬在懷裡,輕輕地拍了拍。「要是你願意,我當你的父親,帶你走,好麼?」

  嬰孩不知是哭累了、還是被尹扇安撫了下來,他靜靜地靠在尹扇懷裡,瞇著有些困倦的眼看著尹扇。

  尹扇微愣,露出幾日來的頭一個笑顏。「那麼,從今以後我就是你仰賴的一切……」

  也不管孩子能否理解,他就這麼下意識地使用了瞳術。「從今以後,你只能在乎我、只能抓緊我……」

  「我會好好養你、教你,把我會的一切都給你……」

  「然後,幫我殺了尹翔,好麼?」

  孩子睜著眼望著尹扇,不曉得尹扇究竟在說什麼。

  「好孩子……」尹扇不想再多說,逕自當嬰孩已經答應。

  「我不曉得夏含嫣給你取了什麼名字,但沒關係……」尹扇仰望夜空,瞇著眼,低道:「我……就喚你月吧。」

  「溫月,也算是個好聽的名字……」

  尹扇抱著孩子,終於支撐不了渾身的疲憊,闔眼。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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