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9日 星期六

【藏鋒】 十一


【第四章】

  之後,離然果然找上了門。

  雖然登門的時間點在深夜、並因此惹出點小風波,但總歸還是設計下,重為俞賢所用。

  而離然跟隨俞賢數日後,便對寸步不離地跟著的凌杉感到不耐。「既然有我保護將軍,這傢伙還待在這兒礙什麼事?」

  「離然。」俞賢瞥了怒氣沖沖的離然一眼。「稱呼錯了。」

  「……」離然舢舢地笑了一笑,「將──呃,岳……岳總管,我不是還沒習慣麼……以後會多注意的。」

  「子齊,你真不考慮換個侍從?」明遠調侃到。

  離然不滿地瞪向明遠。

  他始終對明遠不敬的稱呼甚是介懷,若不是俞賢不讓他發難,他此刻的舉動,肯定不會只是瞪視而已。

  「盛明遠,你還沒回答我。」離然咬牙切齒地問到,話方落,便感覺到一道刺人的視線,定在他的身上。





  離然轉頭看去,毫無意外的,對上站在明遠身後的凌杉的雙眸。

  「等子齊將所有事務熟悉了,我自會召回凌杉。」明遠瞧著俞賢,口氣平和地道;說完後,目光轉向離然時,卻擺出截然不同的神態。「不過……我倒是對你有些煩惱。你屆時若沒弄懂你該做的一切,我再怎麼想調走凌杉,也只得逼不得已地將人繼續留著、指導你。」

  「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離然怒極,指著房門口憤道:「這裡現在不需要你,你該滾了!」

  明遠嗤笑,沒有理會離然,他顧自走到俞賢身邊坐下,並吩咐:「凌杉,把他弄走一會兒。」

  「是。」凌杉躬身應答,側身走向離然,說:「請出去。」

  「就憑你?」

  沒講三兩句話,兩人就在俞賢和明遠面前打了起來。

  坐在桌前的俞賢,冷靜地看著離然和凌杉掐架,同時,分神對興致勃勃地看著的明遠說:「我需要些人手幫襯。」

  「嗯?想做什麼?」

  「什麼都做。」俞賢面對明遠審度的目光,沒有刻意隱瞞打算。「先前離然的想法,我認為有意思。你們那兒從官府、軍伍中人著手,走得是上層;但下層百姓數為眾,若能煽動起來、弄出點事兒,也能配合著你們,剷除些阻礙。」

  「就因為這個?」

  俞賢搖頭。「那只是個由頭。」他轉開頭,看著打到門外、也打得越發上火的兩人,悶聲道:「事實上,不過是手上沒有能掌控的東西,覺得心癢罷了。」

  明遠失笑。「我還以為,你不愛權。」

  「『爭』權,毫無意思。」俞賢垂眸,低笑一聲。「可我更不習慣,沒有半分倚仗、僅能受人指使的日子。」

  「在我這兒,誰敢指使你?」

  俞賢看向明遠。

  「我自不算在內。只要有我,就算在那位的地頭,你也無需顧忌太多。」明遠補道,卻惹來俞賢的白眼。

  「明遠,你知道經過那一遭以後,我明白什麼嗎?」

  明遠挑眉。

  俞賢站起,迎著屋外吹入的清風,向外走去。「因他人榮寵而生的倚仗都是虛的,自己如果沒有任何力量,只要背後的人崩塌,便只能哭喊不公、無力回天。」

  「我從前未曾用過心思去經營什麼,空有戰功、空有名聲,一旦碰上事情,想尋幫助、想設法解危,都不知道能向誰籌謀。」俞賢說著,伸出藏於袖中的手掌,將之攤在陽光下。

  明遠慢步至俞賢身旁,眼一掃,便看見俞賢露出的雙腕上頭,兩道淡粉色的疤痕清晰可見。

  「猛將之能,我已無緣再得。」俞賢瞧著自己的雙手,面色平靜地道:「所以,我只能將可信之人變做我的雙手,讓他們替我築起穩固的防線、造出堅實的城,並且,替我斬盡敵首。」話說到後頭,那平靜的語氣中亦透出了鋒銳。

  「……我,不反對。」對於俞賢的堅持,明遠如此回應。回應之時,明遠將手抬起,攔在俞賢的眼與腕之間,打斷俞賢越發沉凝的目光。

  明遠不愛看俞賢沉悶的模樣。

  而當明遠將手貼上俞賢的臂,按下那對攤開的掌時,明遠才發現俞賢雙手的輕顫。

  「可笑吧?」俞賢喃道。

  「……什麼?」

  俞賢閉上眼,吐出口氣、低聲說:「受刑訊時滿口大話,說自己無畏無懼;今日回想,卻是怕得渾身發顫、滿腦子驚惶。而驚懼之時,口裡卻硬是說著膽大包天的謀劃……這難道不是可笑至極?」

  俞賢嘴角微勾,甚是嘲諷──但那嘲諷之意,只有一半是如他所說而生。

  另一半諷刺之意,則是感覺到自己的心口不一。

  他已經開始學習,文官那虛實參半的說話方式,並學著用這種從前的他不待見的方式,去對待他曾經無比信任的……友伴。

  信任?想到這兩個字,俞賢心裡便變得苦悶異常。

  他萬分願意信任每一個他熟識的人,可現在,一朝被蛇咬,他再怎麼願意相信,都撇不開戒慎恐懼。

  就連他那經歷過大小風浪且睿智的父親,都有看走眼、下錯決斷的時候,如今處在不能鬆懈境地的他,又怎麼敢如從前無憂時那般的隨性而為?

  如今的他,在一切事定之前,只能相信自己。至於其他人、其他事該不該相信……

  「子齊,別多想。」明遠按著俞賢肩膀,使勁拍了拍。「那些個對你動手的官吏,往後我自會設法把人弄來你面前,讓你處置。」

  聞言,俞賢睜眼,發現明遠正站在他的身前,神色、姿態不僅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還多了些似是上位者的威勢。

  不知怎麼的,俞賢拒絕的話沒經過腦袋便脫口而出:「不用。」

  氣氛,驟然凝結。

  「……那些人也不過是受人之命。」俞賢察覺到不妥,特意補了一句。

  「就算你願意放過他們,我這裡也不會輕饒。」明遠強硬道:「凡是傷害你的,必得付出代價。」

  「……」

  「不談這個。」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明遠率先轉了話題。「你想做的事就去做吧,只要不妨害到我這兒的正經事,你想怎麼弄都行。晚些,我讓凌杉取些存票給你,要怎麼動用你看著辦,不用問我,如果不夠,再尋我要。那邊我也會知會一聲,原先告訴你能動用的人手,你如需用到便逕自安排。」

  「我不打算用他們。」

  「起步時人手最為拮据,那些人隨你安排是怕你煩惱,不是想給你設限。」明遠解釋後,似是隨興而出地笑著感歎了一句:「子齊,你說會盡力接納我,可我怎麼覺得你對我……越發抗拒了?」

  語畢,明遠沒看俞賢露出何等神情,只是隨意地揮了揮手,瀟灑離去;獨留俞賢佇立門邊,失神而望。

  一盞茶後,當離然發現明遠早已離去,因而停下和凌杉的打鬥時,看見的就是俞賢一個人站在房門口,神色茫乎地遙望廊端的景象。

  他,在抗拒麼?

  「岳總管,您在看什麼?」

  「……您怎麼了?」

  「大人?大人!」

  離然的大喊,終於讓俞賢回神。

  「怎麼?」俞賢淡然道。

  「您沒事吧?」離然緊皺眉頭,擔心道:「您在這兒站好久了。」

  「……沒事。」俞賢輕揉了揉額角,轉身入房。「離然,有件事兒需要你去辦。你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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