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20日 星期六

【一縷執念(重生)】 六

  經歷那夜之後,江清言接連三日假借閉關之名,龜縮在房裡不見任何人──即便他已經明白大師兄那語焉不詳的提點,想通他若要學著處理錄有探子回報的卷宗,除了二師兄外還有大師兄、師傅這兩個選擇,並不一定得離開門派。

  夢見前世與墨宵雲有了肌膚之親的那日一事,著實使他不自在。

  他猶記得前世,驚覺劍刃刺入墨宵雲肌膚之後,他便扔開了那把短劍,並再未將之撿回。

  他任由墨宵雲與他裸裎相見,任由墨宵雲侵入他的私處、恍若要將他碾碎拆吞入腹般的反覆佔有。可無論是刻意也好無意也罷,那些事……在他後來大病數日,見墨宵雲一言不發的跪在床畔,僅在餵他進食、替他抹膏藥時才坐上床榻的舉措之時,便再也沒有想起過。

  只是在病癒之後,他深怕不小心露出端倪,引得師傅與兩位師兄的排斥,所以逃避般的跟著墨宵雲在外闖蕩,始終不敢回門派。

  如今想來,興許是這種懼怕一直深埋在他心底,故而大前夜,他才會被一個逐出師門的怪夢魘住。

  「傻透了。」江清言端坐桌前,一面將記憶中前世曾完善過的機巧物事、藥方毒方謄寫出來,一面低嘲自己當時的幼稚。

  躲著就當不會被責罰,見墨宵雲後來不再踰矩,就當那荒唐之事從未發生……

  可實際呢?

  總有一日午夜夢迴,一切憂憎怖懼都會如蛆附骨,令他不感安寧。


  江清言頓住筆尖,歎了口氣將筆桿暫靠硯上放下,癱靠上椅背望著窗櫺上的雕花發愣。

  他就是想不透,夢見前世荒唐、夢見因懼怕而生的虛幻之境也就算了,可他怎能……怎能在隔夜又夢上一回與前世的墨宵雲交歡情景時,遺精夢泄?

  這讓他如何面對今生的師弟?

  江清言倍感羞愧,然而於此同時,腦中卻有另一個念頭不斷冒出。

  ──罪又何豈在他?一切歪曲,不都始於墨宵雲前世的執意妄為嗎?

  儘管這念頭馬上便被他一次次的壓下,可在江清言心中,如此兩端的想法就如同兩顆巨石,在他胸膛裡不斷傾軋,逼迫他、折磨他,令他難以喘息。

  ……要不,他還是跟二師兄走吧。江清言心想。

  或許走得遠一些,離得久一點,他便不會將前世與如今的墨宵雲連結的如此緊密,而今生的墨宵雲,亦不會再因長久的陪伴錯生傾慕,從而走上與過去一樣的路。

  「我替你照看小師弟這麼幾日,是為了給你機會好好想想,結果,你就想出這麼個答案?」

  翌日,江清言向大師兄提出依舊要和二師兄遠行,故拜託大師兄多多照看墨宵雲的請求後,頓時見到大師兄拉下臉。

  江清言無法和大師兄吐露真實原因,只好絞盡腦汁地想了其他說詞,解釋道:「這麼做比較好不是嗎?總待在門內離江湖事如此之遠,即便聽再多教誨也難有長足的長進,倒不如跟著二師兄,在最近的地方觀摩學習。」

  「這話頂多就能騙騙小師弟。」大師兄挑眉,毫不留情的拿捻江清言臉頰前後晃了晃。

  「師兄!」江清言撫住被捏紅的臉頰,齜牙瞪眼卻不敢多言。

  大師兄冷哼了聲,道:「連謊都說得彷彿沒走過心經,還敢露出要跟我倔到底的樣子。長進?要真有長進,就不該自己悶著胡思亂想,不願說出來聽點建言,一心想要堅持到底、瞎做決定。」

  「哪裡就沒說出來、還不聽建言了……前幾日晚上我明明就找你問過。」江清言辯駁道,然而心裡是虛的,嘴上語氣自然也輕緩許多。

  「你那晚上問的,跟你後來想的是同一回事?」大師兄直問。

  江清言畢竟不擅圓謊,故而沒敢強辯,可他心底有股鬱氣,促使他反問大師兄:「即便不同,說與不說又有何關係?還是師兄只是不願意批准我離開門派,故而刻意駁斥?」

  任性的話一出口,江清言便感覺大師兄的神情變了。

  大師兄嘴角雖然掛著笑,可眼神卻透出極具威攝的壓迫。

  他彷彿回到約莫十歲的幼時,但凡他胡鬧、做錯事卻想設法開脫或拒不承認,大師兄總會露出這般神態,揪著他的後領罰他跪在後院祠堂前,然後站在一旁對他誦唸門規,每唸完一遍便會說一遍他做了何等錯事、又是因什麼原因被發現,接著問他有何話想說。若是他不承認錯誤,解釋卻又未能讓大師兄滿意,大師兄便會再重複先前做的事,直到他認錯,或他的說詞終於獲取大師兄認可為止──當然,於他記憶中,他只有一次錯誤情有可原、成功開脫,其餘時候都是以他耐不住受罰,放棄狡辯、認錯作結。

  ……而剛才確實也是他由著情緒妄言了。

  「抱歉。」江清言低頭,「我不該以惡意揣度師兄。」

  雖是道了歉,江清言心中的煩懣並未散去,是以他在道歉過後便未再開口,也不願抬頭觀望大師兄聽聞道歉後是何神態,僅任憑靜默蔓延室中,環住他的惶恐與委屈,繞在他身周久久不散。

  良久,江清言聽到大師兄短歎一聲後站起身來的動靜。

  他抬頭,視線卻被大師兄柔軟的掌心覆蓋,就著略仰頭的姿勢,大師兄的手在他額頂輕輕拍了數下。

  「我們知道你吐露的過去經歷只不過是表面。」大師兄說:「但師傅找我商討過,你若不想深談我們便也不再多問。」

  江清言怔愣。

  他曾忐忑過,擔憂師門的人追究前世的細節;亦曾失落過,覺得師門的人未再多問是不以為然。怎想到原來……原來他們待他,比他自己以為的還要更在乎。

  「你想離開門派這事兒,起初我沒想過反對,只是因為訝異才想著逗你一逗。可現在不一樣,你的態度變了,且變化的原因肯定出在小師弟身上──或許你自己沒注意到,可今日你到師傅那兒尋我時,你始終沒有正眼對上同樣也在那兒的小師弟。」

  「我只是──」江清言下意識想找理由辯解,但才起一個頭,便蒼白著臉色將剩下的話吞回腹中。

  大師兄已如此耐心的解釋追問的原因,他就算不願講出始末緣由,也不該再虛假應付。

  於是江清言低著頭仔細想過,而後把願意說出的部分吐露出口:「宵雲入門派已久,卻與你們有隔閡,只願意真正親近我……這不好,也不應當。」

  「……即使你不在,小師弟也不會親近我與師傅。」大師兄鬆開覆在江清言頭上的手回座,無語的瞧著江清言略懵的表情。

  「為何?」江清言納悶道:「我前段日子便想問,宵雲怎麼看起來……有些畏懼師傅與師兄你呢?」

  「畏懼……要這麼說也行吧。」大師兄搖搖頭,「但準確說來,小師弟不過是敏銳了些,且善於利用優勢趨利避害罷了。」

  大師兄真是在說墨宵雲嗎?

  江清言蹙眉,忍不住為墨宵雲辯解:「師兄怕不是誤解了宵雲……」話未說完,便見到大師兄抬掌制止了他。

  「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師傅不喜小師弟;而我對小師弟雖未有意見,卻也從來不贊成他入門。」大師兄張口便說出令江清言愕然的話。

  「我……我不曾知曉,可……為什麼?師傅不是不曾反對收宵雲入門嗎?」

  大師兄挑眉,盯著江清言看了好一會兒。

  「怎、怎麼?」

  「是你忘了。」大師兄仔細瞧著江清言的神情,慢條斯理的重述:「你初時只是隨口一問,師傅便隨口拒絕,後來,你照料小師弟久了便較了真,又不敢拿已問過之事去直面師傅,故而磨著我讓我去替你說。」

  對於大師兄所說的,江清言一點印象也沒有。

  ……可這也不能怪他,於他來說,小師弟入門都是十來年前的事了,壓根沒辦法記得如此清楚。

  「可師兄你不是說,你當時也不贊成讓宵雲入門嗎……」江清言問得毫無底氣,總覺得下一刻又會被大師兄嘲笑。

  果然大師兄就說了:「我此刻不同意你離開門派,你不也在這裡糾纏不休嗎?」

  「可照師兄所說,師兄當時是應承我了,怎麼現在就不願鬆口?」

  江清言不死心的想扳回一城,然而大師兄依然是大師兄,永遠技高一籌:「為何要鬆口?讓你出去逃避半年一年,回來你依舊看見小師弟心心念念都是你,不過是浪費時間。你若真想擺脫小師弟大可直說,師兄提劍去將他抹了脖子,便再無後事。」

  「不行!」江清言急而立起,驚異間忍不住回頭往敞開的房門外看。

  萬幸並未看見小師弟在外頭。

  「師兄怎能如此說,宵雲……」江清言頓了下,壓低方才忍不住揚起的聲音,續道:「宵雲畢竟已是你我同門……」

  然而大師兄卻搖頭。

  「……師兄?」

  「我凌虛門的親傳弟子,從無心思深沉且善惡難定之徒。」

  江清言又是一愣。「師兄的意思是……」

  「他可以是凌虛門第二十三代弟子,可他的名從未、也絕不會在往後被刻上親傳名錄。這也是我們一入門便必須熟習奇門易數,但對他師傅卻隻字不提,只授與內功心法、輕功和劍術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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