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7日 星期五

【一縷執念(重生)】 七

  「我……從不知曉此事……」江清言忽地失了言語。

  原來門派裡的事,他不明瞭的東西比他預想的遠多得多嗎?

  驚愕之下,江清言一時混淆了過去與現今,對著大師兄問:「為何師兄以前從不打算提,今日卻又變了主意說予我聽?」

  「你是指兩年前沒有將師傅的決定直接轉告你,還是問更久之前的事?」

  「……」江清言這才注意到方才的問話出了問題。

  他在意的當然是前生那十多年,可如今的大師兄,怎可能有辦法替那一世做出回答?

  想著,他突然聽見大師兄笑了幾聲。

  「看來你是想問更久之前。」大師兄側身微靠圓桌,以手拄頭想了下,道:「要我猜,興許是因為你從未提問吧。」


  「什麼?」

  「不是想知道那個從前為何沒和你提嗎。」見江清言仍矇著,大師兄歎了口氣耐心解釋:「今日要不是你的提問擦到點邊,我也不會特意和你說這事。若是你從前的性子,和兩年前傷後初醒那段時日我所見到的相差不多,那我估計你應是沒有注意到這些,你沒注意,便不會向我提問,自然不曾從我口中聽說什麼。」

  「但……」江清言仍是有些難以置信。「要是宵雲以後知道了……」

  大師兄搖了搖頭,起身朝房門走,在途經江清言身旁時,伸手在江清言的肩上拍了拍:「那也是以後的事情,此刻最重要的,還是你究竟打算如何對待小師弟。一面打著疏遠的主意,另一面卻又現出放不下的態度,可不是什麼想清楚的表現。」

  順著那隻拍在肩上的手,江清言側仰頭看大師兄,門外透入的光使他無法看清大師兄的表情,可他的視線卻因此舉掃過房門,瞥見墨宵雲站在離房門十來步之外,低著頭、一手拎著劍,另一手似揪著衣襬。

  江清言下意識起身,走到近房門口處才赫然回神,遲疑地搭上門框停下腳步。

  而墨宵雲恰在此時抬頭,一見江清言與之對望,卻像被嚇到般的立刻將頭低了下去,許久沒再有其他動靜。

  見此情狀,江清言心裡難以克制的泛起酸澀。

  無論經過什麼處境、何等深思,他都經受不住師弟露出委屈、低落或難受的模樣,亦難捨得扔下那樣的師弟。

  可他真該邁出這一步嗎?江清言半步跨出房門,卻忍不住駐足回望。

  「怎麼?」

  大師兄雙手環胸,並不意外江清言的遲疑之舉。

  江清言游移未能即應,好一會兒才硬湊出一段完整的問話:「……師傅既然不喜,為何最終願意收下他?即便有師兄你做為說客,我也不覺得師傅會為了我的堅持,愣是收一名不應收的弟子。」

  他知道他只是在拖延。

  但他就是止不住腦袋裡數種相互衝突的徬徨。江清言扣著門框的指節用力得發疼,彷彿如此便能減少心中的慌張。

  「師傅確實不是為了你的堅持。」大師兄答。

  江清言望向大師兄,沒有將「那是為了什麼」問出口。

  然而大師兄對著江清言的視線,在數息後卻是主動接著道:「師傅只是為了你,才做出如此決定。」而後,裝作不耐煩地擺手把江清言趕出書房,未再回答任何問題。

  那日後,無論江清言用何方式追問,都沒能再從大師兄口中問出更深的原因。他沒敢去攪擾師傅,只好抱著試試的態度去問即將離開的二師兄,反倒得了個線索。

  「應當是算過什麼吧?聽師兄唸叨過一兩句。」那時的二師兄在回想過後,這麼告訴他。

  聽二師兄如此一說,江清言對大師兄只說一句的行徑,倒是沒那麼介懷了。

  初學測算之時,師傅與大師兄都反覆叮嚀過他,天機不可算盡、亦不可說盡。若是師傅真算過什麼,想必大師兄也不能從師傅口中概知全部,自然說不出太多太細之事。

  從兩位師兄吐露的隻言片語,他只能猜測師傅測算墨宵雲命途之結果,與他有偌大干係。且這干係,會在他無法割捨墨宵雲時,使師傅選擇收墨宵雲入門;又會在他有意圖與墨宵雲疏離些時,致使大師兄生出奪墨宵雲性命的心思。

  江清言驟然想起前世,禁不住以為師傅算出的是他將來會為墨宵雲送命。

  「……」

  怎麼可能呢。

  十來年後的事,即便他於奇門異數一途學藝不精,也曉得那麼遠的事情至多算個模糊的方向,否則以他如今感受到的師門的疼寵,他敢肯定,若師傅算出如此明確的結果,必然不會讓墨宵雲再多活一日。

  江清言思緒不休,卻再未能揣度更多。

  他仍不能止住憂慮墨宵雲會不會與他太過親近的心思,亦無法根除夜裡偶會夢見前世墨宵雲的困境。但比起這些,他更無法接受萬一疏遠了墨宵雲,有可能會致使師門對墨宵雲不利的可能。

  於是他只能選擇待在門派裡,與大師兄定好每日應過去學習處理事務的時辰──直到他能徹底想明白糾結之處,或是願意向師門吐露前世全部事情,屏除大師兄對他疏離意圖的質疑,才有機會有其他選擇。

  「師兄……」

  就在江清言想得入神時,身後響起一聲微弱的叫喚。

  他頓住撩動琴弦的手,側轉上半身向後看,只見墨宵雲停在兩三步遠的地方,睜著漂亮的雙眸瞧著他,交疊的雙手裡似乎還捏著個東西。

  「怎麼了?」江清言招手示意墨宵雲靠近些。

  墨宵雲小跑到江清言身旁,「師兄是不是……明日便要走了?」同時,將雙手舉在胸處朝前遞出。

  江清言接過一看,原來是一只用鵝黃色繩子編成的吉祥結。

  繩結大小耳拉的並不勻稱,且繩上有幾處細絲被勾出毛邊,看得出著手編繩的人不太熟練。

  「我找前院大娘學著做的。」墨宵雲絞著手指,頭低低的瞧著雙足,道:「願師兄此行……平安順遂。」

  江清言這才想起他忘記告訴墨宵雲,他不會離開的事情。

  「多謝,師兄會隨身帶著。」江清言笑道,邊將繩結繫到腰帶上,邊告訴墨宵雲他已打算跟著大師兄學習,不會與二師兄一同離開。

  「真的?」墨宵雲猛然抬頭,原先黯然的雙眸剎時間亮了起來。

  「嗯,真的。」

  「那、那……」墨宵雲欲言又止。

  「怎麼?」

  墨宵雲抿了下唇,遲疑地問:「到時候,我可以跟著師兄嗎?我……我會安靜待著,不會吵師兄……」

  江清言一愣,卻是抬手摸摸墨宵雲的頭拒絕了。「師兄每日只會在大師兄那兒待一個時辰,宵雲若是覺得一個人無聊,可以在那時候回房小憩一會兒,待師兄忙完便去喚醒你,好不?」

  他不是沒看到墨宵雲眼裡的企盼,只是……

  先不提如今的他不希望墨宵雲過度依賴他,光說他往後會在大師兄那裡,接觸到不少墨氏的消息一事,便不適合答應墨宵雲時刻跟隨的請求。

  墨宵雲不懂往日都會任他膩著的師兄,為何最近突然常關在房裡,常待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或者常推拒他的陪伴──明明他感覺得出來江清言還是待他很好,言辭之間仍是如往常一樣的耐心、溫柔。

  渴望時刻親近師兄的墨宵雲,為江清言的拒絕感到失落;然而深怕師兄會越離越遠的他,同時也為了江清言會主動來尋的應許感到雀躍。

  「嗯!」墨宵雲用力點頭,「師兄一定要來叫醒我。」

  江清言淺淺笑著說了聲好,摸了摸墨宵雲柔軟的黑髮,轉道:「若宵雲沒事,去與牧師兄說說話吧,否則牧師兄明日一走,又該是數個月不能得見了。」

  墨宵雲心裡不情願,他覺得這幾日已經與二師兄說夠了話,都比往常二師兄回來時說得多上許多,倒是最喜歡的師兄這兒,好幾日都沒能好好說上幾句話,而且,他也好久沒聽師兄彈曲子了……

  見墨宵雲微微的扁起嘴,面上似在壓抑著不高興的神態,江清言心裡驟然一頓。

  是否他試圖遣開墨宵雲的舉措太過頻繁,以至於讓小孩兒難過了?

  「走吧?」為了補救,江清言連忙起身,對墨宵雲伸出手。

  墨宵雲雙眸一亮,快速將小手搭上江清言的掌心,卻猶豫地望向放在石桌上的那把琴:「師兄,你的琴……」

  「嗯……」江清言方才一時情急,真的是忽略了琴的存在,「宵雲先幫師兄一起把它收回房裡好嗎?」

  墨宵雲這回應的痛快,毫不猶豫的轉身去抱琴。

  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努力想抬起比自己個子還長又沉的琴身,江清言原來有些強裝的笑顏不由自主的越漸舒緩。

  他穩穩抱起琴,特意讓琴的尾端斜向小孩兒,讓墨宵雲能將手搭在上頭,像是有出一份力般的跟著他走。

  這一刻如此安寧,使江清言幾乎忘了那些縈繞心頭的煩擾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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