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轉瞬即過，眨眼，便迎來寒冷的冬。
南方無雪，雖對行走無礙，卻少了幾分季節轉替的韻味。
溫月裹著衣坐在炕上恍神，撥動琴弦，彈出些不成曲調的音。
無雪的冬，他並不習慣。過去住著的莊院稍北、又在山上，每年逢冬必落雪，且院裡的梅樹還會在冬時開花。
往昔練武，他最愛的就是這個時節，即便清晨總是寒意入骨，他卻能強忍著站在冰天雪地裡揮動手中的劍。
因為，他的父親會在。在那白茫茫的天地裡，在那隨風顫動的白梅樹下，穿著飄然的白衣督導他的招式、動作、內息。
在那個天地裡的父親，美得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人。
他也希望……他能像父親那樣。
「父親大人……」溫月擁有無盡的懷念，然而目前只能對自個兒訴說，因為父親這四個月來都沒來向他交代什麼。
以往的試驗，溫琮都會在幾日後告訴溫月該做些什麼，約末半月到一個月後溫月就能回莊。
然而……
溫月覺得這次的時間拖得實在太久了些。
父親大人不會是不要他了吧？溫月有些害怕。
會不會是他總是沒把該學起記起的東西完全學好，所以父親已然對他失望？或者……溫月不安地胡思亂想著，然而臉上還是掛著淺笑，彷彿心裡的想法與他無任何干係。
突然，規律的叩門聲打亂了溫月的心緒，聲響後接著的，是塵的聲音：「魅兒，我進去了。」
停下手中的動作，溫月望門，恰好與推門進房的塵對上視線。
兩個多月的練習配合，讓兩人得到班主及幾位大哥大姐的認可，已能獨當一面地上場。按班內的規矩，他們每月能拿到些錢，也不用再睡大房的通鋪，兩三個人能共有一間房。
與兩人同間的，是熙──一個技藝早已成熟，卻因眼疾而多花了些時間習慣登台的青年。
熙待在房內的時間幾乎都是睡時，因此，這房在睡時外的時間有些像是專給兩人的住處。
「在練麼？」塵微笑著問，掩門脫了厚襖後也縮到了炕上。「外頭實在很冷哪……」
溫月淡笑著拖過疊得整齊的被褥，蓋住塵的雙腿。「沒，等你回來一起。」
「抱歉，剛才陪冷玩了一陣，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塵搓了搓手，從腰間解下裝笛的絨布袋。「來練吧。」
見塵利索的動作中有些僵硬，溫月輕笑：「六六，你歇會吧，等暖了再練就行了，不急。」
「也是。」塵笑了笑，忽然想起什麼地啊了一聲。
溫月適時地轉了個疑惑的神情。
「方才班主告訴我們，年節的那段時間，隔壁蘆縣有一大戶人家邀我們去表演，說年後家裡要替老爺子慶壽，希望我們在那待一陣子……興許是半個月。」
「不錯哪。」溫月略露欣喜。
「是啊，班主有意帶那些孩子們一起去，剛才冷就是因為這個興奮地把我纏得拖不開身哪。」塵寵溺地笑著，露出拿冷沒輒的表情。
「還有，班主讓我們把前幾日給的那三首曲練好，聽說到時除了配合寧哥外，我們兩個也有機會單獨上這三個曲子……」
塵叨叨絮絮地說著，把溫月沒聽見的許多正事趣事都說了遍。
溫月不嫌煩，帶著一貫淡和的淺笑聽著。他不插話，僅在塵說話的段落間，適時地給些回應──對此，他可算是駕輕就熟。
談得正歡時，門嘎然而敞，冷大喇喇地跳進屋裡，無視身後少年少女的阻撓：「六哥！」
「抱、抱歉，小冷衝太快了我們來不急抓住。」淺棕髮的女孩站在門外，怯怯地向屋內的人道著歉，還順道擋著幾個想跟冷一樣跑進屋內的人。
溫月和塵同時對著女還聲：「璟妹，沒關係的。」一人的語氣是柔和，一人則是隨興，兩人因如此的默契相視而笑。
「寧哥找六哥！所以我來找魅哥哥玩！」冷開心地繞過大箏，從旁撲抱住溫月。
「冷……你什麼時候這麼黏魅兒的。」塵佯裝吃味，勾抱住坐得直正的溫月。笑鬧間，他不忘讓外頭的人先進屋來，畢竟外頭的風勢不小。
溫月溫笑著搖頭：「好了，別鬧了……冷不是說寧哥找你麼？或許要討論正事哪，快去吧。」
或許是因為溫月並不是這個班裡真正的一份子，所以討論事情並不會叫上他，他在這裡只需要配合練習而已。
不過他並未因此需要自己努力去探聽什麼，第一是父親沒交代該特別探究什麼，第二則是因為塵每次回來都會在閒聊中通通講給他聽。
塵……著實是個很好的人。溫月打從心裡這麼認為著。
「啊，你不說我差點忘了。」塵撓頭，尷尬地笑了笑，披上大衣拍了拍幾個孩子的頭。「你們就待在這吧，外頭頗冷的別到處跑來跑去，著了涼就不好了。」
「好──」孩子們乖巧地應聲，只有冷聒噪地一直跟溫月說話，完全沒應答。
塵一時興起，伸出雙手彎腰捏了捏冷的雙頰：「你這調皮鬼呦。」他突然覺得他可以意會竟平時老愛弄他的原因了，因為冷此時的反應讓他心神愉悅舒暢。
「啊啊啊六哥討厭……」冷捂著鼓鼓的雙頰躲到溫月後面，嘟嘴指控著。
「哈哈。」塵向溫月揮了揮手，有些張揚地離去。
溫月歎笑著輕搖了搖頭，替離去的塵安撫鼓著頰的冷。「都上來吧，上頭比較暖和。」
話甫落，幾個人連推託都省了地飛快爬上了炕，圍著溫月取暖。
幾人的簇擁讓溫月身周顯得有些擁擠，卻也讓溫月感覺到以往從未有過的暖意。
「魅哥我告訴你喔……」「魅哥哥今天……」「魅哥……」
屋裡大部分的人只比溫月小一兩歲，甚至有些與溫月年紀相當，但或許是他常和稍長的塵走在一起的緣故，這些人叫魅哥叫得很是親熱，尤其是年紀最小的冷。
他不曉得父親大人給他的考驗會是什麼，但他希望不會傷害到這些人。溫月由衷地想著。
他著實喜歡班子裡的人，只差父親跟雲一些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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