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點的交戰並不算頻繁,一星期頂多交鋒一次,有時甚至兩個星期才會受到敵方的一次騷擾。例行公事般地戰鬥讓托涅拿有足夠的時間調整心態,也就很好地為托涅拿隱藏住潛藏的嗜血衝動。
只是……托涅拿並沒有因此感到輕鬆。
他確實掩蓋了自身的問題,暫時不需要擔心半魔族血統可能會被發現;但在處理好自身的危機後,他卻隱約察覺當初布烈格對他的跟隨產生抗拒的原因。
「忒托那大人,您又衝得太前了。」托涅拿替布烈格擦拭傷口時,忍不住埋怨。
戰場上的布烈格,總是衝殺在最密集的地帶、總是忽視自身周遭的危險去替隊員解除危機,就像是一心想要接觸死亡般地奮不顧身,所以在交戰之後,身上往往帶著駭人的猙獰傷口。
「嗯。」
托涅拿很想問布烈格是不是打算尋死,可是猶豫過後,卻還是把問題埋回心裡,只以不悅的語調朝布烈格說:「……您這樣,我怎麼跟得上您?」
在以前,他是絕對不敢這樣和布烈格說話的──他總是害怕在布烈格眼前壞了印象。
或許那三年的壓抑與沉澱也讓他有所改變。
他開始會利用自己對於情緒的敏感度,去觀察、試探布烈格的底限;並利用試探出的底限,配合他從以前的布烈格身上模仿而來的些許強硬,去和現在這個對大多事都不太在乎的布烈格相處。
「你可以待在後方,不用跟。」
布烈格說得冷淡,但托涅拿卻再次察覺到布烈格的心裡,存在著希望他答應放棄、也希望他堅持跟隨的兩種矛盾情緒。
就和托涅拿從幾次戰局中觀察到的,布烈格總是跑向最危險的地方,卻又總是掙扎著存活返回的舉動一樣地矛盾。
「不,我不想被您甩開。」托涅拿堅決地回絕布烈格。
布烈格微皺眉,看了眼托涅拿的手。
「……抱歉,不小心用力了。」
「法師站在前面,容易死。」
托涅拿不置可否地撇嘴:「我熟的都是準備時間極少的法術,也學著您練了好幾年的身體,並不是完全不能近程戰鬥的法師。就算……」
他看著布烈格停頓了一會,猶豫著該不該把心意再次赤裸地擺到布烈格的面前。
如果布烈格表現出關注的態度,托涅拿很可能會選擇退縮,他畢竟還不是那麼喜歡直白的表現。可是布烈格偏偏一臉聽不聽都無所謂的樣子,這直接激起托涅拿心裡的不滿足:「就算將會迎向死亡,我也一定是為了讓您繼續活著而死去。」
托涅拿感覺到,布烈格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隨你。」
最後,他聽見布烈格這麼說。
接下來數個星期,托涅拿就像是要向布烈格證明他的能耐一樣,只要布烈格衝到哪、就盡力跟著布烈格衝到哪裡。
當布烈格不顧自身危險去幫助隊員時,他就無視手上的對手、為布烈格解除危險;當布烈格下意識將自己放入敵人的包圍圈時,他也毫不考慮地打入布烈格所在的地方,替布烈格阻擋背後的陰險攻擊。
他享受直接面對危險的刺激。
尤其在察覺到布烈格也會因為他陷入危機而掛心時,托涅拿變得更加樂在其中。他甚至在想,布烈格會不會有一天為了他的犯險而勃然大怒──就像曾為了奇不顧危險的舉動發火一樣。
托涅拿確實等到了怒火。
只可惜……那並不屬於布烈格。
「托涅拿‧蘇柏菈拓!」某日戰後,當托涅拿從交戰處回到駐點時,渾身充斥暴怒情緒的伊就站在營門前,看著他。
「……」托涅拿不自在地承受著所有人的注視,同時,感覺到了憤怒。
這是在做什麼?
不是曾說,他成年後就不會、也不願意再管他了嗎?那麼現在出現在他的面前、用如此刻意挑動所有人目光的方式,是打算籌畫什麼?又打算破壞什麼?
想著,托涅拿卻壓下自己的情緒,冷淡地看著伊,說:「怎麼了?」
「你過來。」
聽見伊同樣憤怒的命令語氣時,托涅拿理智剎地斷裂。
憑什麼?
憑什麼用這種他做錯事般的目光看他?憑什麼用訓斥般的語氣向他說話,讓他在所有人的面前……尤其是布烈格的面前,備受難堪?
「不!」托涅拿冷硬地吐出一字一句:「要說什麼直接說就行了,我不想浪費太多時間。」
伊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托涅拿在說什麼時,完全拋開法師的矜持,咆嘯直接出口:「你這是對長輩說話的態度?看看你的樣子,才不到半年,你的腦袋就被沒有智慧的血肉給完全堵塞住了嗎?居然混在一群騎士裡面衝到最前方,你到底還知不知道你是個法師?你是個法師!」
「你說過法師也能近身戰鬥,我這麼做有錯?」托涅拿冷笑:「你不會是在為自己的出現找個合適的理由吧?」
「我那是說一對一的比試!」伊忍不住扯住托涅拿的衣襟,瞪著托涅拿再次大罵:「不是讓你混在騎士團裡當靶子!不是讓你成為軟弱的溫弗雷德打手的盾牌!」
托涅拿揮開伊的手。「比起站在後方漠視一切地施展法術、高傲的存活,我更寧願拋開法師的外殼,在鮮血的沐浴之下,做為替身卑微的死去。」
「為了忒托那大人而死,值得!」
他說著,退了一步,勘勘擋在布烈格的身前──彷彿是在為自己的話做證明。
「你!」
伊勃然大怒,大跨一步、伸手想再揪回托涅拿。
這時,一雙寬厚的手掌按著托涅拿的肩,將托涅拿再次拉退。
「妄語者,滾。」那雙手的主人,強硬地說到。
「溫弗雷德的打手,你無法為他承擔什麼。讓開!」
「能不能承擔,與你無關。」布烈格說:「他,是我的人。」
布烈格這一句話,不僅震撼了托涅拿的心,也讓圍觀的所有人開始起鬨。
他們很明顯地,對於一直表現出瞧不起他們的態度的伊十分不滿。
「……忒托那大人。」
但托涅拿耳中並沒有聽進半點哄鬧的聲音,而是顫抖著手,貼上布烈格的背鎧。
他能相信,布烈格此時的態度不是他的幻覺嗎?
手上觸摸到的冰冷,像是布烈格表面上一直以來維持的冷漠,刺痛著他;但他心中探查到的火熱,卻正映著布烈格的話語,為他的軀體加溫。
他能相信,那不是布烈格為了挑釁,才隨口利用起來、當作武器的話嗎?
托涅拿沉浸在自己的思考裡,忘了伊、忘了其他人、忘了他自己身在戰地。
當他終於回過神時,周遭除了布烈格外,再沒有半個人;就連待的地方,也不再是大庭廣眾之下。
他正在布烈格的帳篷裡,和布烈格面對面地相處。
「……」
托涅拿的心,無法控制地劇烈跳動著。
「他走了。」托涅拿聽見布烈格這麼說。
「謝謝……您。」
托涅拿隱約察覺到布烈格的情緒不太對勁,但他從布烈格臉上卻看不出什麼。「怎麼了?」於是,托涅拿直接問到:「後來,伊還有再說讓您不高興的話?」
「嗯。」
「他說了什麼?」
布烈格深深地注視托涅拿,像是在探詢什麼。「沒什麼。」
「……是嗎。」托涅拿低頭,隱藏眼裡因為布烈格的隱瞞而生的失望。「那……」他停頓了一會,又問:「您在伊面前說的話,是真的嗎?」
「什麼?」
「您說……」托涅拿充滿期待地抬眸:「我,屬於您。」
他看不出布烈格冷硬的臉色到底代表著什麼答覆,但那顆跳動的心……他感覺到了。
火熱。
卻仍然帶著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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