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晚了……就在宅裡頭用膳吧,我已經餓了,不想再費工夫上飯館等食受罪。」
「……子齊,你這般刻意地找了個由頭,是真不願到外面?還是不願和『我』一同出去,長時間地待在一塊兒?」
俞賢默然。
良久,才悶聲道:「興許都有。」他沒必要否認這點。
「再給我點時候。」俞賢深吸口氣後,回視明遠:「你應該明白,凡我應承的事,絕不會尋藉口反悔、或是謀求投機。」
「我明白。」明遠垂眸、狀似無奈,轉瞬卻肅然抬眼。「但至多也只能再給你半個月。」
俞賢靜聆。
「那邊想見你有好一陣子,然而,我想你這段日子應無心見他們,就都推辭了。」
「……多謝。」
明遠彎眸,心情顯然因俞賢的謝意變得不錯。
「那邊已有些不耐,說是二月初三、榮國公繼子生辰那日,定要我攜你上席,尋機會談上一談。所以……子齊,你行麼?」
「我難道能說不行?」俞賢氣悶地反問。
「是我錯問了。」明遠笑道:「若有需要我做的,你儘管開口。」
俞賢搖頭。
他明知明遠聽了不會舒服,卻還是明白地道:「這是我自個兒的問題,我會好生斟酌,二月初三之前……你就多忙你的吧,甭管我,也別讓凌杉總杵在我後頭,甚是難受。」
果不其然,明遠的神色略沉,不若先前好看,但終歸,還是首肯了俞賢想要的獨處。
「我會隔三差五的來看你。」
「行。」
至此,兩人間已然無話。
明遠於是讓人收拾桌面、準備餐食,待和俞賢一同用畢,天色已然暗沉時,才起身準備離去。
此時,俞賢突然叫喚。「明遠。」
「……」明遠眼中隱有一絲驚訝。
自那日攤開說明後,俞賢便不曾再喚過這個名字。
這時道出口,用以安撫明遠,其中當然帶著些不願惹惱明遠的顧慮;但在顧慮之外,卻更多是因明遠忍讓的胸懷,與他自個兒過多的利用之心,相襯而生的愧歉感。
只是個過往曾叫慣的稱呼,在如今……卻也算是顯著地邁進……吧?
「我臉上這東西,該怎麼拿下?」
「就戴著吧。」明遠道。「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人窺伺,要是用需要每日替換的東西,久了不免生出太多破綻;所以,這東西我確認過了,用上一年半載的不是問題,等不夠著臉時我再替你拆下,屆時再換張新的便行。」
「勞煩你了。」
「不麻煩。」明遠擺手,溫潤道:「沒事就早些安歇。」語竟,便招凌杉一同離房。
房門悄然閉合,房外圓月幽幽將兩身黑影映於門櫺、窗格之上。
低語聲透過門版傳入俞賢耳中,模模糊糊地難以聽清,只知明遠是在吩咐凌杉什麼。數句後,明遠離去,留凌杉一人佇立房前,似守望、似候令……
月升夜起、月沒日臨,數度交替,一眨眼便到了約定之日。
「我是以什麼身分隨你去?」臨行前,俞賢問到。
「隨侍。」
俞賢愕然。
隨侍,即是東煌國官宦人家於檯面上,對於男寵的隱晦指稱。
「若說你是謀士,外人定然不信,所以口頭上我只得說你是管事;然而說歸說,最後我還是得讓那些人,心生你係屬我的認定。」
「於公於私?」
「都有。」明遠坦然回覆。「面上工夫做了,言詞若不相呼應,難免會有疑心病重的人想生些是非;此外,你也曉得此間風氣,我可不願讓人惦記你。」
「你多想了。」俞賢蹙眉,頗不認可。「又不是生得面嫩膚白的文秀小生模樣,有什麼惦記不惦記的好談。」
明遠朗聲取笑:「這難說,你近兩個月幾是不出房門,指不定真白皙了不少。」
俞賢終於忍不住,給了明遠一個白眼。「走吧!」
明遠帶著笑跨出門檻,俞賢猶豫了會兒,才跟了上去。他沒有與明遠並肩,而是走在明遠左側、落半步處的地方。
然而走沒幾步,他前方的人卻停下腳步。
「怎麼?」
「往前一點。」明遠伸手,趁俞賢不備一把將俞賢拉到身旁。「這個位置才恰好。」
「……你看過哪個管事會和家中主人並肩?」
「不這樣,又怎顯得出你特別。」明遠開玩笑般地聳肩,看見俞賢眉頭緊鎖,隱有反辯之意時,財正經地解釋:「這些安排都有目的,比如屆時在場中,你想說什麼、做什麼我也會放任,這都是為了顯示你的特別,替你之後行事方便做鋪墊。」
「所以,你今日只要注意一點,不要在過往接觸過的人面前露出破綻,除此之外,你想怎麼樣都行。就算有出格的事兒,都有我幫你應付。」
「……不會有什麼出格的事發生。」俞賢淡道,終於是順著明遠的意邁開腳步。
「只是個比喻。」
兩人邊抬槓邊走出小宅、踏上轎子,直至轎子抵達榮國公府,不能在如此旁若無人地說談時,才收聲、整束姿儀、下轎。
俞賢不自在地頓了一下,在明遠的催促目光中,板著臉走至明遠身旁,和明遠齊肩而行。
遞了名帖、入了大門,兩人在引領下轉過數個廊道,走進一廳堂。
「盛哥,你來得可晚了。」
兩人甫踏入,便見座首的青年起身笑迎。
「這不還沒開始麼。」明遠笑回:「倒是你,不用先陪著你父親?」
「我是被父親趕出來的,他正和借我生辰來串門的老友們,聊得正歡呢。先不說這個……盛哥,我替你介紹介紹座上的人,坐最遠的是景謙,我在書院學習時的同窗;他旁邊那位是……」
俞賢一面聽著青年清泠的嗓音,一面觀察這位他第一次見到的、榮國公的繼子──冀平。
在他看來,冀平著實不似武勳之家走出的子弟,作態略顯斯文;可和一般文官比起,卻又多了點虎烈之氣、鷹厲之色。尤其是那雙眼,雖有和明遠相若的溫潤,但仍無法掩飾其中隱藏的傲氣,處處夾帶不容小覷的鋒芒。
「諸位,這是我提過的、自小對我很是照顧的盛哥,明遠諱樂;另外這位是……」說到此,冀平面露惑色,低問:「盛哥?」
明遠面色微尬,傾身、俯首,同以低聲回道:「岳子齊,我家管事。」
「國姓?還有……管事?」
「丘山岳,同音罷了。至於這身分……明禮,是我好面子,和他誇口說這不是什麼正經的宴席,多蹭個位子不礙事。你這兒……不會不方便吧?」
俞賢面無表情地聽著,並注意到桌邊坐著的那群人,在冀平和明遠壓低聲音時也豎起了耳朵。而那些人聽清明遠所說後,其中有人面露不豫、有人神現了然,當然,亦有人不知所以。
欲擒故縱。俞賢垂眸,冷哼了一聲,聲音微的只有自個兒能夠聽見,並沒去打斷明遠大大反常的作態。
畢竟,明遠已和他透過底,他就算不甚滿意,也不會在這地方和明遠對著來;他真正在意的,是明遠口裡吐出的,明禮兩字。
這表字和明遠兩字左近,兩人又稱兄道弟的,莫怪俞賢加意。
此外……他依稀聽聞過這個名字,且依稀是自明遠口中聽聞的。
然而,是什麼時候呢?俞賢一時間想不起來。
「行是行。」冀平面有難色。「不過,這麼一來,只能委屈盛哥坐下首了。」
「不委屈。」明遠假意鬆了口氣,道:「這事兒是我疏忽,沒來得及先和你通口氣,是我承了你的情。」
冀平爽朗一笑,揭過對俞賢的介紹,逕請明遠和俞賢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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