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日 星期六

【藏鋒】 九


  不多時,開席吃酒,眾人巡杯慶壽。

  飯間,席上數人已半酣,言詞間便少了拘束。

  興許是不滿冀平待明遠優容,抑或有意刺探明遠、圖謀可用之處,閒談之中,眾人矛頭漸漸轉至明遠身上:「盛大哥,聽說您經年跟隨俞氏叛族,好不容易才拼了個五品將軍;如今卻反受牽連,解職待判,咱們可都覺得不值。」

  「是啊,還不如用點關係,穩穩的在殿前軍裡待著。」

  「或是……」

  俞賢聽著一干風涼話,心下火起。

  偏偏他又不能於臉上表露出什麼,故壓抑得極其痛苦,只得側眸瞧向明遠,藉著怒意之外的情緒,來轉移心頭的不快。

  「多謝諸位關心。」明遠舉杯,繃著難看的僵笑敬道:「明禮弟亦這麼勸過在下,要不是當初志在殺敵衛國,興許就聽了他的意見,也不會有後來的事。」

  「可……就算如此,在下仍是覺得這七年征戰,值得。」

  明遠鏗然音落,乍時冷了場面。

  見狀,冀平圓場道:「人各有志,若我東煌無盛哥這般血性之人,怎有如今煌煌盛世?」

  「明禮說得極是!」





  冀平座旁的景謙擊掌笑應,方要揭過這段,孰料又有人不陰不陽地接了一句:「說得好,人各有志。只可惜那昭然之心,如今卻因俞四公子之亡,打上了空處。」

  明遠砰然落杯,眼吐怒色,暗地裡,卻以膝輕碰了碰俞賢。

  ……做什麼?是讓他別衝動麼?俞賢不解,又無法詢問,不禁覺得難辦。

  「子敬,胡說什麼!」冀平沉聲。

  就在多數人目光被冀平吸引走時,俞賢察覺腿上多了個溫度──那是明遠怒放下的手。

  而那隻手,正在俞賢腿上寫著,想藉此告訴俞賢什麼。

  「子敬,你醉了,少說些話,省得惹人不開心。」

  在景謙規勸時,俞賢終於辨識出明遠重覆寫的字。

  走!

  「我是有些醉了,但話可沒胡說。」名為子敬的青年按桌而起,十足無禮地指著明遠道:「若不是心有所圖,怎會私底下豢養著面目相似的下人,弄出個主從逆位的不敬把戲?」

  明遠又碰了俞賢一下,才跟著站起,冷道:「與你何干?」

  同時,俞賢亦寒著臉起身,彷彿因子敬之話心生不快般的,一言不發地推門大步離開。

  「子齊!」明遠驚喊,神色不甚好看地向冀平點頭告罪,快步追去。

  「聽聽,就連字都給取得跟俞四公子一模一樣。」

  「好了子敬,你這……」

  「我倒要看看……」

  ……

  待當明遠追上俞賢腳步,業已聽不清廳內的爭論和勸阻聲。

  「這就是你說的尋機會?」俞賢低問:「接下來呢?」

  「往門房。不過……」明遠阻到俞賢前頭,迫俞賢停下腳步。「還得再演一齣戲。」

  「為何?」

  「後頭好些個人跟出來了,你說能不作戲麼?裝得傲一點,你如今正因被瞧不起、被拿來與『已故的俞賢』做比較而不快。」

  「……離開後,你必須給我解釋清楚。」俞賢挑眉,也不知道是假裝的,還是心中真有其意,他眼神裡的不滿漸漸清晰可見。「接著呢?」

  「子齊,若今日站在這兒的,是你和你的隨侍,你說應該接著什麼?」

  「什麼意──唔!」

  俞賢還未咀嚼出明遠話中的意思,便讓明遠攫住肩胛骨和下頷,在驚愕中,與明遠嘴對嘴地碰在了一起。

  這是在幹什麼?俞賢大睜著眼,對上明遠微瞇的眸。

  那對在月下燦然的目光,彷彿在告訴俞賢:別管那麼多,配合便是。

  ……配合?

  感受那唇上溫熱的乾澀,以及放肆侵入口中的軟舌,俞賢腦海中只出現了三個字。

  憑什麼?

  俞賢蹙眉,毫不退縮地一手揪住明遠衣襟、一手壓在明遠頸後,以同樣霸道的姿態反掠明遠。

  從遠處看,壓根看不出兩人間的鋒芒交錯;僅看得見這兩人間,已耐不住如火般的激情。

  「傷風敗俗!」

  隱約間,俞賢聽見有人這麼喊著,然而,他被明遠嫻熟的掠奪弄得無暇關注。

  光是專注地應對,他的攻勢都能被明遠步步瓦解、甚至反弄得他氣息不穩;他不敢想像,他若分神去細辨後頭聲音,此刻會變成怎般的景況。

  良久,明遠才主動使勁,輕推開俞賢的頭。

  一線銀絲隨明遠的舉措,在兩人唇間彎曲、拉長,輕風拂過,瞬斷。

  「咕嚕」一聲,兩人同時將滿盈的涎沫嚥下肚。

  明遠深切地凝望俞賢,耳根略紅、氣息卻已恢復尋常;至於俞賢,面上雖看不出異色,氣息卻仍然紊亂,只得繼續搭著明遠的頸發喘。

  「那些人已回廳裡,咱們能走了。」明遠輕道。

  俞賢瞪了明遠一眼。「等……會兒。」

  話落,只見明遠唇畔勾起微微的笑,盡顯得意。

  「慢慢走吧。」明遠說:「別擔心,到門房前的這一段路,足夠你恢復。」

  俞賢不理會明遠的調侃,鬆開搭在明遠身上的手,緩步逕行。

  待到門房,見了榮國公底下的一個謀士,並和其談上數句、取了與其密信密會的方式後,俞賢便和明遠連袂離開榮國公府。

  「欬。」俞賢攔住明遠上轎的打算。

  「怎麼?」

  「離宵禁還有好一段時候,走回去吧。」

  「我知道你有話要問,但怎麼樣都得回到府上再說。」

  俞賢搖頭。「除了有事問你之外,我也是想散散心,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擔心,不過……」他沉吟了會兒,最後卻是輕呼出口氣,道:「罷了,就當我沒說過。」說完,俞賢招來等在外頭的轎夫,緩步入了轎。

  「……」

  「怎麼?杵在那兒做什麼?」

  明遠輕歎。「我難道還真能當你沒說過麼?」他走到為首轎夫旁,給了一兩碎銀充作他們等候的辛苦費後,回首:「下來,就走回去吧。」

  俞賢微笑,沒有在意明遠最後賭氣般的命令。

  兩人並肩,行在燦星滿布的夜空下;而那夜空裡的上弦勾若噙笑,俯視兩人若即若離、佯裝平靜的舉措。

  「我這個『岳子齊』的身分,你給說說。」俞賢遠望道路末處,扯了抹笑,瞇眼道:「以前那些日子,和你幾乎朝夕相處,我卻實在不知道,你原來也有……金屋藏嬌的習慣。」

  「不過是意外。」明遠尷尬道:「某年剿匪時救下的流民,因為和你生得極相似,一時心有不忍,便將人帶回京中,安在榮國公密贈的宅子裡、給了個閒差。」

  俞賢一瞥明遠,哼哼幾聲後轉正了頭。

  「子齊,你不信我?」

  「倒不是。我不過是好奇,你那嫻熟的伎倆是從何而來。」俞賢語氣裡隱有不服氣。

  「我……」

  「你可別說無師自通之類的混帳話。」

  明遠苦笑。「我難道像是會說這般話的人麼?」

  「不像。但我以前,也不覺得你像是會在外頭藏人的人。」俞賢調侃到,面上卻仍然維繫著嚇唬人的冷色。

  「若不是你曾明說,說你無法那麼快地接納我,我現下還真可能以為你吃味了。」明遠心下雖為俞賢難看的神態發怵,嘴上依然取笑著。

  俞賢駐足,直視明遠。

  這一側身,恰好讓俞賢瞄見一個黑影從斜後方閃過。

  有人跟著?俞賢心下一跳,臉上卻擺出認真的神態,問:「究竟是不是和那人?」不管有沒有瞥見黑影,俞賢都確實想要得到答案。

  他想從明遠口中確認的原因,當然不會和醋意這種無聊事相關連。

  明遠見俞賢這般在意,一愣後道:「是。」他給了肯定的答覆,但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僅止於動手動口。」

  「……我沒打算管你到底動了什麼。」俞賢沒好氣地道,重新邁步。

  明遠低笑。

  可下一瞬間,他的笑聲便讓俞賢新的問題給打回喉中,梗在不上不下的地方、噎得他難受。

  「所以那日,替我上刑場的……就是那『岳子齊』,對吧?」

  俞賢擔心窺視,因此特意壓輕了聲音問到。

  他淡漠的口吻中沒什麼情緒,可襯著初春涼風一吹,卻令明遠聽得倏地渾身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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