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元宵過後,一應事務盡恢復尋常。佳節間麻煩事雖不多,三日懈怠,仍是累積了些許。
「都怪盛明遠。」離然見俞賢忙得連飯都沒吃,忍不住怨到。「說什麼放鬆幾日,他有什麼時候不輕鬆了?還不是都讓您全權處理。」
一年間,榮國公劃歸明遠處理、安排的一應事務,在明遠的默許下,逐地自另兩人轉至俞賢手中。迄今,約略有六至七成係由俞賢決斷。
此外,俞賢委離然發展的另一頭,亦有了粗略的雛形。其中組成,大部分是受過俞家恩惠,忠於俞家的平民、將士;另一部分,則是曾被俞家收服的一干山匪及其後人。這些人,雖還弄不出什麼事兒,卻多少能從坊談間,蒐掠、散布些口耳傳聞。
「他不過問,是為了我行事方便。」俞賢淡道。
「是麼……」離然聽不得俞賢認同明遠,下意識地嘟噥:「要是他知道您想查他,他哪能這麼好心?」
俞賢蹙眉,轉頭、冷對離然。
「啊。」離然驚覺失言,神色因而慌張。「對不住,我、我不是……有意的……」
在俞賢指責的目光下,離然的聲音愈來愈小,最後,閉口不言。
見離然縮起脖子,低頭站在原地,一副非常明白自己錯誤的模樣,俞賢就算生氣離然的莽撞,也實在不好對離然發火。
「記得。」俞賢低道:「別總將他,當作那個能忍受你放肆的明遠;也別將這兒,當作是你習慣的那個大宅。小心,隔牆有耳……你明白麼?」
離然將頭點得跟啄米似的,「明白。」
「……明白就好。」訓過之後,俞賢隨即轉正身子,繼續埋首卷宗之中。
在後頭的離然,一開始還不敢動作。久了,見俞賢一直沒理他,便偷偷摸摸地探顆頭,東瞧瞧、西晃晃,甚至,還大著膽子湊近幾步。
「大人?」離然試探地喚了一聲。
俞賢隨口應了聲:「嗯。」
「時候不早了,這些紙片在這兒,總歸是不會跑的,您還是先吃點東西吧?」離然邊觀察著俞賢的臉色,邊勸到:「我曾聽我娘說,不管要做什麼,都得先顧好身體才行。我覺得挺有道理的,您說是不?」
俞賢沒有理會。
離然不死心,又叫喚了一次:「大人?」
正當離然絞盡腦汁,打算想出些理由,繼續說服俞賢時,俞賢闔起手上的冊子,一瞥離然。
「現在什麼時候?」俞賢問。
「呃……近申時。」
聽見離然的回覆,俞賢向後靠躺上樟木椅背,閉起眼睛,扭了下頸子、鬆了鬆筋骨。
見狀,離然還以為俞賢願意歇息,臉上不禁露出笑容。
卻沒想到,俞賢靠著椅背歇沒多久,便又恢復正經,開口吩咐:「明遠酉時前後會回來,在他回來前還有點時間,正好,我想了解另一邊的狀況。你說說吧,我讓你吩咐下去慢慢查探的那些事,有什麼進展?」
俞賢的臨時起意,令離然大感意外。「您想知道,我明日讓人整理整理,再帶給您看吧?」
「你什麼都不曉得?」俞賢挑眉。
「怎麼可能。」離然怕俞賢以為他不上心,連忙否認。「我可不是虛應差事的那種人。」
「那就說吧,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用整理了。」
離然微張口,著實後悔自己的嘴快。
「先說榮國公府的冀明禮。」未免離然不知該從何報起,俞賢直接起了頭。「他和明遠的關係,究竟是怎麼回事?」
俞賢多次接觸明禮後,才想起為何他似曾聽過這名字。
許多年前,在他和明遠未離都城、未去經歷戎馬生活時,每回明遠向他告假一整天,說的原因,都是要去看望故親。
其中有一次,他忍不住問明遠究竟要去看望誰:「你不是說,你那村子的人,大多都讓可惡的山匪害了麼?」
那時,明遠回他:「明禮不是村裡的人,是我爹娘送我到城裡學府習讀時,認的乾弟。」而他,便對那受明遠關照的「乾弟」,產生一絲妒忌的情緒。
他記得,那時明遠還說,能在京中遇上並認出人來,都是運氣。
「若不是明禮長得和小時候有七八成相似,我可沒機會認出來。」當時明遠這麼說,俞賢信了;可最近回想起這一回事,俞賢免不了對當時明遠所說的話,產生懷疑。
明遠,會不會是榮國公安排打入俞府的人?俞賢這麼懷疑,卻極其不希望懷疑成真。
其一,是寧願離然多花點時間,找出絕對值得相信的人去查探,不要打草驚蛇,斷了明瞭的機會;其二,則是逃避心理作祟,不想太早知道結果──畢竟,他還沒做好接受的準備。
他怕最後知道明遠處處欺瞞他;更怕最後知曉,他俞家遭的罪中,亦有明遠的……功勞。
所以,他吩咐離然去查明遠和明禮,卻也讓離然毋須太過急躁。
「冀明禮和盛明遠確實有舊,但他倆實際上,並非異姓兄弟關係,我這兒查到,他們的生母,是親姊妹。也就是說,他們兩個是表兄弟。」
「表兄弟……」
果然,瞞著他麼?俞賢心情頓時變得很是糟糕。
「可怪的是。」在俞賢蹙起沒時,離然卻又接著道:「這兩人,似乎確實不知道他們有這層關係。這乾兄弟的身份,還是盛明遠當冀明禮伴讀一段時日後,冀明禮感動於盛明遠的處處照顧,才執意稱盛明遠為兄。」
「還有呢?」俞賢平靜地問到,心裡的不明白卻如狂浪般,越翻越高。
這是在弄什麼玄虛?
「呃……」離然撓了撓頭,苦想好一會兒,聳肩到:「沒了。」
俞賢挑眉。「沒了?冀明禮在什麼時候成為榮國公養子?這和明遠有沒有什麼干係?明遠又是什麼時候,和冀明禮再相認?」
「第一個問題我知道,是在他十歲左右的時候,其他的……還沒知道得那麼仔細。」離然尷尬且緊張地道:「我、我等會兒就吩咐下去,讓下面的人趕緊查一查。」
見到離然緊張的模樣,俞賢反倒笑了。「不用,當初和你說的甭急,悠著來便是。」
他也是入局者亂。
若不是有腦子一根筋的離然在旁,讓他能有機會,將自己從事情裡頭暫時抽離,他難免會在著急下,踏錯步、做錯決定。
「說說其他的吧,那個總是和明遠過不去的洛子敬是什麼人,和明遠有什麼過節?」
「洛子敬是太醫世家──洛家的人,他和明遠……真要說,也實在算不上什麼過節。」離然瞄了俞賢一眼,面露猶豫。「大人……」
「怎麼?」
「您聽說過『風儀錄』麼?」
俞賢面透困惑。
見狀,離然撓著頭、吞吞吐吐地說:「您也知道,咱東煌國盛行什麼風氣。這……這風儀錄,就和那風氣,大有相關。」
離然半遮半掩的說法,讓俞賢更是一頭霧水。
「說明白點,什麼風氣?風儀錄究竟又是幹什麼的?」看離然百般不情願說的樣子,俞賢覺得似乎不該繼續問下去。
可偏偏……他又著實好奇。
「就是、就是那個……」離然嚥了口唾沫,快速地嘟囔過兩個字。
俞賢沒聽清楚,「啊?」
對上俞賢堅持要知道的眼神,離然只得咬牙,小聲地複述一回。「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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