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25日 星期四

【藏鋒】 二十一


【第七章】

  振武三十一年八月,大皇子憤胞弟之亡,上書奏請朝廷細查。

  隔月,京中、南荒邊境諸城,傳出二皇子親信密往南荒之流言,流言迅速自兩處向外擴散,半月不到,便傳遍東煌全境。

  振武三十一年十月,大皇子感京中調查不力,故訴請回京、督辦此事,京中分為兩派爭執不斷,最後卻是二皇子方占上風,振武帝書大皇子,令其守好東嶺口,待戰事歇後方帶捷還朝。

  聞信,大皇子似鬱氣勃發,故著裝親上戰列,卻中西疆誘敵之際,兵敗被伏。

  振武三十一年冬末,東煌國滿朝文武為此焦頭爛額之際,北海海寇又興,往來瀾州商船多逢其害,遭逢海寇劫掠,財損家破者眾。

  五皇子受命領軍剿寇,繁忙數月,卻盡撞上小股船隊,未遇海寇團伙,北海之難遲遲無法解決。

  振武三十一年春,兩國休兵、放俘之議方談妥當,正是朝野上下盡鬆口氣之時,北海再傳噩耗──北海軍陷海寇之計,盡歿,五皇子薨。

  東煌舉國震驚,振武帝方下令三皇子,接應西疆釋還的大皇子速歸京城,孰料,大皇子重回東煌境內當晚,遂遇襲殺。

  大皇子重傷,昏迷不醒;三皇子遭疑,故先行返京。

  振武三十二年春夏之際,東煌北境大水,流民盡往南遷徙,綠林匪亂藉機再起。

  振武帝感連年遭變,故命儀官揀定日子,計畫已有十數年未行的祭天之禮。





  「終於……到時候了。」

  是夜,明遠低道。

  兩人正並肩坐在邊城東北的一個小丘上,眺望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城池。

  城裡昏迷不醒的大皇子,終是沒走過這一劫,於前幾日不治而亡。

  而明遠正是在今日午後,獲得軍部文書,上頭讓他在明日領兵啟程,護大皇子靈柩返回朝廷──這自然是榮國公的手筆。

  「今日不回去麼?」

  俞賢心下其實不太平靜,但他沒有表現在臉上。

  四年,自他眼見親人喪亡之後,已經過了四年,然而此刻回首,他卻突然覺得一切有些不真實。

  他俞家的冤仇,這麼快……就能夠盡數得報了?

  最後這半年多來,離然那兒不斷給他送來不具名者提供的消息,這些消息有許多難以辨別真假,可離然確認過的,也不在少數。

  其中,俞賢最為重視的,自然是構陷他俞家者的情報。

  大皇子一案,便是他確認其中所說,絕大多數栽贓文書,係是大皇子向西疆尋來之情報為真後,才自請的謀策。

  其二,則是明遠和明禮關係,以及榮國公與昔寧親王關係的猜想。

  不具名所傳來的信息裡,猜測明禮應是在寧親王之變當年出生的,寧親王的嫡子;此外,亦猜測榮國公,應與寧親王有極好的私交──不為外人知曉的私交。所以當寧親王變生之時,其兩位子嗣才會被安置到榮國公眼皮底下保護,最後,才有收養之事。

  這情報,以離然掌握的力量,實在無從查證起。

  儘管如此,俞賢還是挺相信的……他收到這情報的那日,甚至回想起四年前被救出的那天,他在囹圄裡,意識迷茫時所聽到的那幾句對話。

  當初,他便認為明遠後頭必定有人。否則區區幾個無名小卒,豈敢有熊心豹子膽,去做欺瞞、違逆上意的事?

  所以,當明遠告訴他,背後有榮國公時,他很快便接受了,更以為那是榮國公的吩咐。那時,他以為榮國公這麼做的理由,是不想他被救出之後,無法被控制。

  但收穫這意料之外的信息後,俞賢有了其他的想法。

  興許……榮國公這麼做,亦是為了故友之子,使他就算不從明遠,亦無力反抗?想到這點,俞賢心情剎時變得不太爽快。

  明遠極好,待他確實真誠,亦確實尊重,所以他現在對於明遠的感覺,自是比當初甘願上許多……可這不代表,他能接受被強迫著做他不願做的事情。

  他慶幸明遠懂他。

  若明遠在他的疏離和戒懼稍減之後,仍時不時地逼迫他……他想必無法過得像現在這般自在。

  心情上想必也無法坦然。

  「晚些回去。」明遠輕鬆道:「我和上半夜值班的人通過氣,拿了倆令牌,晚點入城不是問題。」

  「嗯。」

  俞賢隨口應了聲,卻感覺到明遠一直盯著他看。「怎麼?」

  「子齊,大皇子死了,你心情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明遠問到。

  「我有什麼理由心情不好?」俞賢反問。

  他確實沒有很開心,但……他有表現得那麼明顯麼?

  「我不知道。」明遠聳肩,轉開頭。「不過我記得,當年,我第一次親手殺了背叛我父親的人時,我心裡是沒有半分高興的。」

  「也不怕你知道,我那時候,只想大哭一場。」明遠苦笑一聲:「反正就覺得委屈、覺得憤怒、覺得這些人實在可惡,怪他們為何非得害我沒有了親人、沒有了家。」

  「那時你幾歲?」

  「六……七歲吧?」

  俞賢有些同情明遠。

  比起明遠的境況,他算是好得太多了。

  「……然後呢?既然那是第一個,一定還有第二、第三次,甚至是數十次解決了仇人的經驗吧?後來,你心裡又有什麼感覺?」俞賢追問。

  「一次是恨,二次是恨……但久了、年歲長了、心裡有了其他記掛之後,幼時無知的恨,也就慢慢地淡了。」

  說到記掛兩字時,明遠還特意回頭看著俞賢,令俞賢心突的一跳。

  俞賢抬頭望著星空,避過明遠晶燦的眸光,輕聲道:「仇會……淡麼?」

  「當仇人死得夠多、心裡又堆了難以捨棄的東西之後,仇,自然就會慢慢地淡了。」明遠挪開目光,跟俞賢一樣抬頭,仰望。

  「賢……」明遠頭一次,喚了俞賢的名。

  「……」

  「最後一搏,便在祭天。雖然此次不能帶你,但你也清楚榮國公那兒已經都安排好了,和你家之事關連性最深的,都會前往通天之臺,進入祭天之局。成,則振武帝崩,你的冤仇得報;敗,我們所有人則將難逃一死。」

  「到那時,無論成敗,我希望你能和我說明白,讓我知道,你是否真心接納了我。行麼?」

  俞賢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回覆明遠:「行。」

  明遠問的問題,俞賢心裡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方才,他也差一點就讓心裡的話脫口而出……還好,他克制住了。

  「若成,你的身份我可難以高攀。」俞賢自嘲地笑了幾聲,而後,繼續說:「明遠,我也冀望你屆時能告訴我,若有一天,你膩了我,你是要我繼續待在你看得見的地方,任你操縱;或是只要你覺得我食之無味,便會放我離開,讓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

  「我現在就能回答你。」明遠想也不想地道:「我絕不會對你生厭。」

  「假如,假如你連對我的身體都沒興趣了呢?」俞賢轉過頭,盯著明遠,平靜地追問。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