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日 星期日

【一縷執念(重生)】 二十九

  「咳……咳咳!」

  那日過後半月的一個午後,江清言在專注閱看手中的卷宗時,聽到身旁傳來越漸加重的咳聲。

  「師兄你這是……感染風寒了?」江清言抬頭關心道,卻見二師兄面色一如尋常,沒半分病氣。

  「沒。」二師兄尷尬地回道,試探著把手中那摞以線繩捆住的信件遞給江清言,道:「墨家的查探應收尾了,還差將整件事自頭至尾地寫個總結,捆在這些卷宗裡,便於日後於有需要時檢閱。只是……有些事得從小師弟嘴裡問,因為墨家那三人與小師弟間發生了什麼,如今只有小師弟能說上一說。」

  說實在,二師兄是可以自己記述總結的,畢竟墨宵雲和大師兄坦白的東西,大師兄都已鉅細靡遺地轉述給他與師傅聽。

  但這陣子,江清言與墨宵雲的情況著實太不尋常,從江清言向他討酒喝的那夜隔日起,兩人的相處突然有別於往日,不再在閒暇時待在一起廝磨大半時光。此外,這兩人的狀態亦每況愈下,江清言那兒就不說了,走神的情況越來越頻繁;而墨宵雲在臉色越來越差的同時,卻只是待得遠遠的,但凡江清言有可能注意到時,便會將自己的身形藏起。

  這情況……讓二師兄怎能不為他們著急?

  又怎能不尋個由頭,問問江清言兩人間究竟發生了什麼,順帶推一把手,讓兩人有合理的機會去相處,進而將心裡的彆扭說開?


  「……」

  一聽二師兄提到墨宵雲,江清言就不自覺地發起呆。

  他多久沒見著墨宵雲了?

  不對,見還是有見到,只是都沒能說上兩句話罷了。

  他覺得這樣不好,卻苦於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去與墨宵雲說上幾句──關心什麼的,他總怕一不小心就會將話題又扯上那夜不歡而散的原因。

  「好,我等會兒去問問宵雲,再來將總結補上。」江清言想著這是個挺正經的由頭,故而直接答應下來。

  二師兄沒想到江清言答應得如此爽快,難道兩人異樣的癥結所在不是江清言這兒?想了想,二師兄搖頭,不覺得自己會猜錯。

  「師兄還有事?」江清言見二師兄仍盯著他,且盯著盯著還突然搖了幾下頭,心裡頗是奇怪。

  二師兄看江清言情緒還行,索性直接問道:「你和小師弟是怎麼了?要讓師兄知道你在我那兒喝了幾口酒之後,整個人就都不對了,師兄回來怕是不會放過我的酒窖。」他帶了些插科打渾的內容,盡可能說得輕鬆。

  江清言不意外二師兄問他與墨宵雲的情況,真要說,二師兄隔了小半月才總算忍不住問他這事,更讓他覺得驚訝。

  「那日我回去後,碰上宵雲了。」江清言道。

  「喔?」

  二師兄腦中第一個浮出的念頭是:難不成小師弟動作那般快,直接就把師弟怎麼了嗎?當然,冷靜想過之後他覺得自己想多了,於是整肅好差點變得不正經的臉色,追問:「你們起了齟齬?」

  「沒有,師兄怎會這麼想?」

  「不挺像的嗎?」二師兄聳肩,「所以是怎麼了?」

  江清言不自在地偏開頭,回道:「就是……宵雲向我袒明心跡而已。」

  二師兄睜大眼、長吸了口氣,心裡想著「小孩兒勇氣挺足的呀」,嘴上小心翼翼地再問:「這不挺好的嗎?師弟你怎麼就……拒絕了呢?」

  是拒絕了吧,否則兩人不會是這麼個狀態。二師兄猜道。

  「我──我沒……」

  江清言下意識就想回答他沒拒絕,可說了兩個字便喪失所有底氣。他是沒說出拒絕的話,但他的卻步和默不作聲,確實和拒絕沒有分別。

  望著二師兄,江清言忍不住問:「師兄為何認為我……適合與宵雲攜手共度往後時光?」

  他對於戀慕之情沒有半分概念,不論是從自己的前一世、兩位師兄或是師傅身上,都沒能找到足以借鏡的地方,所以他著實希望有人能和他說道說道──比起長年待在門裡的大師兄,他覺得二師兄或許有過什麼經歷,只是沒讓他們知道也說不定。「師兄有沒有過傾慕或是被傾慕的經歷?」

  對著江清言滿懷企盼的眸光,二師兄乾咳了聲,而後點頭自吹自擂一句:「不多,但總是有過那麼幾回,像你師兄我這般俊逸又好脾氣的俠客,總是受江湖俠女們青睞的。」

  江清言信了二師兄的話,卻更生困惑,忙不迭的發出三連問:「那師兄怎麼尚未娶親?難道每一名女子師兄都覺得不合適嗎?還是師兄有什麼顧慮不能與喜歡的女子成家?」

  「……」二師兄心裡頗不是滋味。

  他難道能說,他其實只有一回察覺到有女俠對他有意的經歷,尚不到能用上「每一名都覺得不合適」一詞的地步嗎?

  不能。

  自己挖出的坑,再苦都得含淚把它填上。

  「就是沒看對眼,見著時沒生出一星半點歡喜之意,不見時也未有思念之情。」二師兄沒敢亂說,謹慎地想著江清言與墨宵雲之間的相處,講些與之相悖的情況充作解釋。

  只是這麼一想之後,他發現他真沒什麼能說的,誰讓上回他是在大師兄面前問的問題呢?不只被打了岔,見江清言不回答還沒法兒追在後頭一問再問。二師兄無奈,只得反問江清言:「我的情況與你定然是不同的,你不如說說你是為了什麼猶豫不決,讓我來給你梳理清楚。」

  江清言又不吭聲了。

  二師兄想了想,換了個方式問:「不然我一步一步問吧,你願意說就說,不願意就搖搖頭避過。」

  「……好。」江清言頗是歉疚地道:「讓師兄為我煩心了。」

  「自家師兄弟,沒什麼煩不煩的。」二師兄擺手,「我就從上次的問題問起吧,小師弟傾慕於你這事兒,你心裡厭惡嗎?」

  「怎麼可能。」許是二師兄用得詞過重,江清言想都不想就否了。「我就是……起初察覺時有些不敢置信。」

  二師兄接著問江清言為何不敢置信。

  江清言思索了一陣子才想好應怎麼說,「一是沒想過好龍陽這等事會發生於身周;二是此前相處中從未有跡象,不明白原先的情誼怎在突然間就變了個模樣。」

  「可以領會,但既然你沒有生出厭惡之情,是否表示到了今日你已經緩過來了,至少,不再認為這等感情是奇怪的、不應當的事情,對嗎?」二師兄沒說出「突生情愫十分尋常」之類的話,只是就著先前江清言的回應,再往開解的方向推了推。

  江清言點頭。

  二師兄猶豫了一瞬,而後驟然將問題轉到露骨之處:「若小師弟想與你有肌膚之親,你會驚懼或是覺得作嘔嗎?」

  江清言睜大雙眸,臉頰霎時浮出淺淺暈紅。「……不至於到嫌惡的程度。」他下意識轉開視線道。

  嫌惡自然是沒有的,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過這種情緒,後來更是產生了一些不明不白的衝動,只是……

  「喔,那就是有什麼讓你覺得畏懼了?」二師兄篤定地道:「怕什麼?」

  「……」

  江清言拒絕回答。

  「行,我換個問題。」二師兄頗懂得察言觀色,用不著江清言直言不想說,就將方才那個問題先記著,逕行跳過,「若小師弟今日告訴你,他喜歡上一個人,那人對他極好極為照顧,你怎麼說?」

  江清言心裡一疼,不捨與難過剎時流露眉眼之間,但下一瞬又讓他半掩下去,「自是祝福,並為宵雲開心。」

  而他的傷心,就留給他自己日後慢慢化解──他認為他能辦到。

  二師兄還真沒辦法理解這是個什麼心態。

  方才被問到親暱之事時,紅到耳根的羞澀明明將心意揭露的一清二楚;可轉而假想墨宵雲若情移時,卻又連掙扎都不掙扎,寧願自己壓著委屈任由墨宵雲離去。

  「那……若是數年後小師弟又對你說,他不愛那人,仍是想『要』你呢?」二師兄腦袋一抽問到,言詞間還曖昧的在某一字上壓低了嗓音。

  江清言一怔怔了小半刻,才吶吶地道:「這、這怎麼會……宵雲不會是那樣的人。」頓了下,江清言覺得自己說得似乎有些奇怪,於是又趕忙補道:「況且,既已與一人攜手,便……便應從一而終才是……」

  呦,還挺純良。二師兄真想傳書問問大師兄,以那般德行是怎麼帶出這麼個德性溫良的師弟。

  「那我這麼問吧。」從江清言的回答裡再次捉到重點的二師兄,立刻給江清言換了個情境:「假使小師弟自始至終都沒看上別人,數年之後終是又忍不住與你傾訴心意,說他只願與你相守到老,只想與你巫山雲雨相會,你答應否?」

  江清言沒有答覆,然而從那恍惚中帶有幾分動容的神情裡,二師兄知道了江清言的回答,亦覺得自己應是猜對了江清言從未明說的顧慮。

  於是二師兄話鋒一轉:「過些日子是青山城的牡丹花會,帶小師弟去見識見識吧。」

  「……什麼?」江清言一時沒跟上二師兄的思路。

  「我記得是槐月十五至二十,屆時城裡挺熱鬧,不只有花會文會和市集,那什麼地方也會安排些應時節的曲子,頗有一番情調在。」

  江清言懷疑自己莫不是聽錯了。

  二師兄這是……讓他帶墨宵雲去煙花之地?

  「咳、咳咳,就是青樓和南風館。」二師兄被江清言質疑的目光盯得渾身發毛,只得出言解釋:「說實話,按小師弟那個性子,我真認為過四、五十年都不會多看別人一眼。可這事空口無憑,咱們也不好找個正經的姑娘公子試探,要是想知道小師弟是否小孩兒心性,這不只能找那兩處了嗎?要知道,再沒有哪個地方能比那兒更勾人心。」

  江清言略有些被二師兄說得意動,然而……他自個兒都沒去過,敢不敢踏進去都得另說,又怎好意思帶墨宵雲一同前去?

  「要不……和師傅說聲,大家一齊去青山城?」江清言滿懷期待地望著二師兄,卻失望地見到二師兄連連擺手。

  「最好就你們兩人,熟悉的人越多小師弟便會越拘謹,如此一來又有何用處?」

  無法,江清言只得忍著彆扭,把自己的煩惱說給二師兄聽。

  「這有什麼。」二師兄笑道:「別的地方不敢說,但青山城裡咱門派的產業多的是,青樓和南風館自然都有。到時候我傳書交代個,讓人照應好你們,也會給你和小師弟個能證明身分的令牌,你們在腰上掛好直接去便行,就當……就當去視察吧,你就和小師弟說:『牧師兄讓你去青樓和南風館視察一趟,你一個人去不太自在,希望小師弟能陪你去一趟。』如何?這主意我覺得不錯。」

  「……嗯。」江清言不得不承認,二師兄的主意確實挺好,連他最後一點的顧慮都幫著弭平。「多謝師兄。」

  「舉手之勞。」二師兄愉悅地笑道,迫不及待地想讓江清言快些實行:「去找小師弟吧,對了,別忘記先前說的那個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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