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1日 星期三

【一縷執念(重生)】 三十二

  翌日,兩人都起晚了。

  江清言甫起時,對上墨宵雲再不遮掩的專注眸光還有些難以適應。但讓墨宵雲小尾巴似的跟著在門裡轉了個把時辰後,他也是漸漸就習慣了。

  由於起得晚又忙了會兒,兩人去到青山城時已過了酉時,日頭幾近落山。好在前些日子已讓客棧預留下兩間房,省了他們臨近天黑還得尋住處的麻煩。

  不過最後,他們只用上一間房──墨宵雲只想與江清言待在同一間,寧願坐圓凳上、趴著桌子睡得脖子痠背痛,都不要單獨住另一間房躺在床上睡得舒服。

  江清言拗不過墨宵雲的執著,又不忍心放任墨宵雲真趴在桌上睡,於是入夜時,他只能再次與墨宵雲躺上同一張床。可今夜的江清言與昨夜不同,睡下時,腦中盡是些零零散散的小煩憂。他一會兒煩惱墨宵雲若突然說要抱著他睡,他到底該不該答應;一會兒又憂慮墨宵雲若突然想與他有肌膚之親,他到底應如何是好;他甚至無法自制地想起兩世中僅有的那次經歷,為了那模糊記憶中曾有的痛楚和伴生的快感,心中惶恐並忐忑不已。

  直到半個時辰後發現墨宵雲早已熟睡,江清言這才抱著略有些羞慚的心緒,漸漸沉入夢鄉。

  這一覺,江清言睡得挺好,可麻煩的事在睡醒後並沒有少。


  「師兄,這兒有牧師兄給你的傳信。」江清言剛睡醒,就從墨宵雲手裡拿到一封有些重量的書信。

  墨宵雲向來醒得比較早,練完晨功去買朝食回來的路上,正巧碰上信使送來要給江清言的東西,於是他順手接過,回房後就連同熱乎的包子袋一併放在桌上,等候江清言睡醒拆閱。

  「嗯?裡頭寫了什麼?」江清言問。

  墨宵雲搖頭,一面回應江清言:「是給師兄的信,我沒看。」一面替江清言拆開油紙包,探了探包子的溫度,確認不燙手,這才拿起一個遞入江清言手裡,而後續問:「要替師兄看看信裡寫什麼嗎?」

  江清言咬了口包子綿軟的外皮,隨意點了點頭。

  他腦子壓根還沒醒全,沒意識到二師兄傳來的,可能是某些不可言說的囑咐。

  「這裡頭有兩個不到半掌大的木牌。」墨宵雲拆開封口,倒出兩個上頭以方篆刻著「列宿」二字的紫檀木牌,翻看兩眼看不出什麼特別的,於是放到桌上。

  盯著那兩塊木牌,江清言嘴裡的咀嚼慢了下來。

  他是不是……忘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牧師兄說,他已與映月閣與燕柳巷頭的……南風……館……」墨宵雲越念越是蹙緊眉頭,「……確認好這兩日會有人去看看,要師兄……不用擔心。」

  江清言心裡大歎不好。

  「牧師兄讓師兄去……妓院和小倌館?」墨宵雲捏緊信紙一角,盯著字跡的眼神,在垂於頰邊的髮絲的遮掩下越漸可怖。

  江清言能說他不打算去嗎?

  不能,畢竟信裡很明顯表示出他確實要去。

  而江清言能解釋說他後來想推拒這安排,只是忘記和二師兄說嗎?

  不能,因為這一來就得再想個理由,把當初為何接受這安排給圓過去。

  大清早的,江清言覺得自己的腦袋就跟一鍋米糊沒兩樣,什麼也想不了,只得撐著硬是挺下去。

  「嗯,先前和師兄提到我們要來青山城,師兄就說正好讓我們順路替他去一趟這兩處,瞧瞧發展得如何還有……」江清言差點順口講出「帶你見見世面」,幸好在那之前警醒,並在話語的短暫頓停間,趕忙想出個勉強能續上的話:「看看是否有需要調整之處。」

  聽到江清言口中的「我們」,輔上桌面確實擺著的兩個牌子,墨宵雲的眼神總算平復了點,只是臉色依舊不好看。

  江清言見墨宵雲拾起其中一個牌子,拇指在字刻的劃痕上來回摩娑,不知怎麼的,心裡更加緊張。「要不……我馬上回信給師兄說不去了好嗎?」他試探著問道。

  「師兄不用如此。」墨宵雲搖頭道,逕直將穿過木牌的編繩繫到腰間:「這是正事,沒什麼去不得的。」說著,他拿起第二個木牌,低頭、伸長手越過江清言屈懸半空的雙肘,替江清言把木牌也繫好。

  繫木牌時,墨宵雲見到在玉佩串旁,掛著一鵝黃色、形狀難看的吉祥結。他看著覺得有些眼熟,仔細一想才從記憶裡撈出該物的來由──那是這一世的他年幼時,給他的師兄編的。

  墨宵雲心緒有些複雜,一方面覺得這麼醜的東西,江清言還願意隨身佩戴這麼多年,果然待他與別人不一般;可另一方面又有些嫉妒,畢竟那東西不能真正算是「他」給江清言的,江清言常掛著那只吉祥結,他莫名的還是有些心裏不舒服。

  「我等會兒再編一個給師兄。」墨宵雲撩起那只鵝黃色的吉祥結,道:「師兄屆時把兩個繫在一起。」

  江清言愣了一瞬,回神就見墨宵雲已直起身坐好,並也開始用起朝食。

  這事算是……暫時過了吧?

  至於到了傍晚,真要去那兩處時該怎麼辦……

  江清言慢條斯理地重新啃起手中被他冷落許久的包子,以餘光瞥了此時神態都挺平靜的墨宵雲一眼,遲疑的想:進去走個過場而已,二師兄又交代過了,應當沒有問題才是。



  兩人都是第一次見牡丹花會,綿延數條大街的牡丹花景、牡丹花燈煞是一番盛景,隨處可見的牡丹文會、花字謎亦有其趣味。但兩人怎麼說都得算在武人那一邊,悠然自在的牽著手──墨宵雲偷著靠近牽的──走過幾條街時還有心思欣賞,可過了幾條街後發現其餘的地方也是大同小異……兩人就都覺得有些膩味了。

  「要不去聽書喝茶?」江清言提議道。

  墨宵雲不反對,「好,只是師兄能否先陪我去買樣東西?」

  「有何不可。」江清言笑回,本想微抬起被牽了一路的右手調侃墨宵雲一句,可話在腦中轉了一圈,終還是自然地消散。

  調侃什麼的……總不是他能習慣做出來的事。

  江清言不知道墨宵雲要去哪裡,沿途墨宵雲又比他更注意著不讓往來行人碰著他,故而走了一段之後,江清言漸漸不再仔細辨認路途,反而思索起前日得知墨宵雲亦有重生的經歷時,他心中曾冒出的一些問題。

  「師兄?」久未聽到江清言說話,墨宵雲關心地喚了聲。與此同時,他注意到江清言面上的遲疑,想了想,心中略有了些數。

  江清言猶豫好一會兒,終是決定將事情問個明白:「我有些事想問問,就是……關於前世還有其他的一些事情。」他怕墨宵雲其實不想說,卻因不知如何拒絕於是被逼著回答,是以又補了一句:「若有不好告訴我的,不說也無妨。」

  墨宵雲倒沒有江清言擔心的那些想法,他平靜地道:「我沒有不能告訴師兄的事,師兄想問什麼都可以。不過這裡人多不好說話,等會兒到了茶樓再仔細聽師兄說,好嗎?」

  「好。」江清言點頭,走了幾步突然又問:「宵雲想買什麼?」

  他沒有得到墨宵雲的回應,但他也知道了答案。

  因為就在江清言問句剛落的那一刻,墨宵雲便往右一拐,帶江清言走入一間賣有繡品、飾物的舖子。

  只見墨宵雲板著一張盡顯冷淡的臉走向店老闆,低聲和店老闆要了編繩、剪子等物事,還現場求教了吉祥結的編法──江清言也不知道墨宵雲是否馬上學成,只看得出最後店老闆手繪了張圖樣,上頭似有一些簡單的註記,隨後,墨宵雲便付了錢、拿走買下的東西,牽著他尋個合眼緣的茶樓去了。

  江清言以為墨宵雲早些時候說要再編一個繩結給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沒想到……

  見著墨宵雲進了茶樓點好茶水與茶點後,便將那一紙圖樣、一圈編繩放在桌面上,滿是認真的姿態,江清言意外非凡,亦心動非常。

  「師兄想問什麼盡管問。」墨宵雲在此時開口。

  江清言看著墨宵雲拉出繩頭,比對圖紙一臉認真的模樣,實在覺得不好開口。

  久久沒聽到江清言的聲音,墨宵雲反倒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疑惑地問:「師兄?」

  「你……先忙著。」江清言道。

  墨宵雲搖頭,停下手中動作,大有江清言不問就要一直等著的態勢,「無妨,師兄問吧。」

  見狀,江清言只好整理了下思緒開口:「你是……何時來此的?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師兄想問的。」墨宵雲低頭拿起剛才剪好一段的藍繩,邊按圖樣編製邊答道:「遊歷途中遇險的事,師兄是知道的對嗎?那事之後便是我了。」

  與大師兄當初的猜測一致。江清言心情複雜。

  「那……前世你……」江清言想了想,覺得直接問墨宵雲前世是怎麼死的聽來不太吉利,於是換了個說法:「你又是因何機緣來到這處?」

  墨宵雲手中的動作不太快,不僅小心翼翼的比對兩側長短,扯繞線繩時也特別放輕力道。「我去了古爾穆沙漠,本以為有引路人尋個東西挺容易,沒想到遇上了霾,失散後一不注意就迷了方向,踏入險地。」

  雖然墨宵雲此時平安地坐在他眼前,可江清言聽到墨宵雲說曾遇到險況,仍忍不住擔憂與緊張地握緊了拳,「怎麼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大師兄沒有攔下你嗎?」

  墨宵雲沒有正面回應,只是道:「師兄莫要擔心,以後要去哪兒我都會和師兄說,若沒有師兄允許,我絕不會隻身涉險。」

  聽墨宵雲如此承諾,江清言放鬆了些。

  他看到墨宵雲在幾句話間,便編好了一只吉祥結,想著墨宵雲應會遞給他,於是面帶微笑地把手從桌下伸到桌上。

  怎知道手才剛抬到與桌面齊平,就見墨宵雲微蹙眉頭把那只吉祥結撥到旁邊,隨後馬上剪了新的一段藍繩,復而開始先前的步驟。

  江清言只得把手轉向在兩人交談間送上桌面的茶點,裝作若無其事地回應起墨宵雲方才的擔保,「嗯,那便好。」

  他拄著頭,靜靜地瞧墨宵雲手下緩慢卻仍顯得好看的舉止,遲疑了好一陣子,終還是再一次問墨宵雲:「北域那兒……」江清言著實在意北域墨家的事,「你前世那般堅定的要為你爹娘復仇,如今……真願意要這麼算了嗎?」

  雖然墨宵雲已明確說過不願意回去,也不想與北域有其他牽扯,可江清言覺得當時墨宵雲的神態並不算尋常,所以他總忍不住擔心,擔心墨宵雲只是為了暫時安他的心才會那般說。

  墨宵雲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可以向江清言坦承幾乎所有事,唯一的例外便是這件──他當初去北域,為的並非是要替他爹娘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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