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5日 星期日

【一縷執念(重生)】 三十三

  他的爹娘……

  墨宵雲從前曾有一段時日,只要想到,心中總如遇上狂風暴浪般沒有一刻安寧。

  可如今,他心裡對此已不會再起波瀾,畢竟無論前世或今生,他都親手了結了他們的性命──親爹、母親、嫡長兄,一個都沒有放過。

  意外瞧見那與母親臂上如出一轍的燙痕,從而懷疑起東域墨家幾人身分的他,當初之所以堅定的要去北域,不過是想知道幾件事:其一,爹娘為何要改頭換面不認他;其二,他們為何要讓那他此前從不知曉存在的兄長,唆使他前往北域尋釁;其三,若他按他們的安排,為他們完成莫須有的復仇以後,他們又打算如何待他。

  當時,他想了許多可能,亦想好許多種應對,卻未料到這一去,卻是令他失去了江清言……他僅剩的、唯一珍視的師兄。

  「我去北域不是為了向本家的人尋仇。」墨宵雲不想江清言始終對這事有懷疑,於是打算將事情以真假參半的方式,與江清言一次說個分明。「當年遊歷時,我亦受過墨曦和的邀約去到他府上,那會兒待得比此番更久一些,因此察覺到更多不尋常之處。回來請牧師兄幫忙查探過,才知道我爹娘曾在那兒待過數年,只是起初未曾有尋我的念頭,而後來應是碰上事兒是以沒了下落。」

  「既是如此,你曾與我說過的復仇……」江清言結合此生查探到的東西,以及前些日子從墨宵雲口裡問出的、在東域墨家的經歷,對照記憶中那已有些模糊的墨宵雲的態度,猜道:「原來指得是墨曦和那一家?」


  墨宵雲點頭,揚起視線注意江清言的神態,以觀望自己是否應繼續主動說下去。

  「所以……」若放在重生之前,江清言會直接問墨宵雲「去北域的真正目的為何」,但重生之後他應是被大師兄教出了習慣,總會下意識先自行推測一遍:「你去北域是想知道墨曦和有何打算嗎?還是你與本家通過氣,要將人引去給他們處理?或者……」

  江清言尚未想到第三種可能,至於已想到的那兩種……他怎麼想都覺得,他那一番自作主張頗是愚蠢無用,而北域墨家更是無辜,只因他的片面瞭解便遭受無妄之災。

  「嗯,是想探出墨曦和一家最終的打算。」墨宵雲第一句說的是真話,此後便是偏離事實的編造:「最後,我弄清楚他們只是因為看到機會,故而生出野心。可若是最初就知曉弄清這事的過程會害了師兄,我寧願我從來都不想弄明白此事──這便是我甫回來,就立即答應前往墨曦和府上,並用最短的時間解決那一家人的原因。」

  談話間,墨宵雲又編成了兩個繩結。前一個他覺得結中央的線繩不夠平整,後一個他還算滿意,但仍需要仔細端詳。

  他拿起那個還算滿意的吉祥結來回翻看,見左右正反都足夠端正,才選定了這一個,在上端加上方便繫於腰帶的短繩,且在下端添上好看的流蘇裝飾。

  「師兄,我編好了。」墨宵雲將成品遞給久久沒有說話的江清言,隨後順手將那些廢棄的繩結毀屍滅跡。

  江清言微笑著接過,讚了句:「宵雲手真巧。」便在墨宵雲平淡但掩不住重視的目光下,鄭重地將繩結繫到腰間,依墨宵雲之前想要的那般,與前一個鵝黃色的吉祥結繫在一起。

  墨宵雲滿意了。

  無論是對江清言還是對墨宵雲來說,這一頓茶說起來都算值當。首先達成兩人原先休憩、打發時間的要求,其次消去江清言心頭僅存的陰雲,除此之外,更緩解部分墨宵雲得到江清言首肯後,無法完全確信江清言心意的不安。

  真要說缺處……

  大概就差沒法子揭過要去青樓和小倌館一事吧。

  午時剛過不久,墨宵雲便主動提起牧師兄信中的囑咐,一臉嚴肅地說:「既要替牧師兄考察,便應早些去,各方面都看一看才是。」

  墨宵雲心裡想的自然不是他口中說的那般。

  他選在沒什麼人的時候去,不過是希望江清言能少碰上不正經的人。當然,要是因為早去、在那兒待久了,能讓江清言願意早些離開,那就更好了。

  至於那些姑娘、相公該如何應付……

  墨宵雲在心中冷哼了聲,想到:就看那些人識不識相了。

  江清言不知道墨宵雲千迴百轉的心思,看著墨宵雲狀似不以為意的神態,他心裡是既無奈又慌張,明明街巷中涼風不斷,他卻在與墨宵雲並肩緩行至映月閣的路上,漸漸汗濕了手心與脖頸。

  他可沒忘墨宵雲早上看到信時,還露出過彷彿要吃人般的凶煞神情。

  「唉呦,兩位公子今日這麼早,快快樓上請。」兩人一踏入映月閣正堂,眼尖地辨識出令牌的鴇母立馬迎上,「大人吩咐的雅間都備好了,兩位公子可以先喝點小酒、聽聽琴,待姑娘們梳妝好了,馬上就會過去伺候,都是些伶俐知道分寸的,兩位公子儘管放心。」

  墨宵雲板著臉悶不吭聲,見狀,江清言只得尷尬地點頭,應道:「麻煩了。」

  「不麻煩。」鴇母笑得熱情,邊給兩人介紹、邊引兩人走向最顯僻靜的一處雅間,「按吩咐給您找了個不容易被人打攪的,兩位公子瞧瞧滿不滿意。這兒雖然偏,但撩起布簾仍然可以看看正堂的熱鬧,雖然見不著獻藝姑娘的正臉,卻是聽曲子的好位置。」

  江清言透過鴇母掀起的布簾縫隙朝外看了眼,確實,這是個即便掀起簾子,也不太容易被注意到的地方,「挺好的。」他點頭道,本還想問問墨宵雲的意見,沒想到一回頭就見墨宵雲已然落坐,還招來門外跑腿的點了些酒食。

  那姿態,怎的看起來比他習慣得多呢?江清言莫名覺得不是滋味。

  鴇母盯著跑腿的安置好酒食後,注意到兩人間的氛圍似是不需要她多待,便說了聲不多打攪,即掩上房門告退。

  琴音裊裊透入,糾纏著角落剛點起不久的幾縷濃香,在房中縈迴繚繞。

  江清言耐不住那氣味,卻又想著要入境隨俗,結果就是使得不甚安寧的心緒,在忍耐中逐步積累成躁動。「……宵雲對這等地方頗是熟悉?」他緊蹙眉頭,不知自己怎麼問得如此衝動。

  急於掩飾下,江清言沒做多想地拎起桌上的酒壺,佯裝若無其事地給兩人的酒杯斟滿石榴酒,隨後拿起自己的那一杯,看著裏頭的酒液輕晃兩下杯身。

  「此前為了探查些事情,進過幾回。」墨宵雲輕描淡寫地解釋過去,但藏於桌底下的指節卻握得死緊。

  墨宵雲希望江清言別深究,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重生後,他的第一個念頭是要快些除掉墨曦和一家,第二個念頭則是想謀劃一個好的方式,潛移默化地轉變江清言待他的感情,使兩人的關係在這回能水到渠成。

  他所謀畫的內容,當然不止是該如何討好江清言,或是該怎麼試出江清言的底限等等,僅能用在鋪陳、加溫兩人間情愫之事,還有一部分,是與兩人心意相通之後,總會……總會有的那些親密之事相關。

  前世的事情,墨宵雲半點都沒忘,曾經的他什麼都不懂而弄傷了他的師兄,以致於後來面對江清言,他都不敢再踰矩──他不希望這一世,也將好好的一樁事弄糟成那等地步,所以才趁著遊歷時進了兩次南風館,窺視他人是……如何作為的。

  「原來如此。」江清言以為墨宵雲說的探查,是與此前談論過的家事相關,故而沒再多問。

  此時,門外叩聲輕響,傳來姑娘的問候。

  墨宵雲代不知所措的江清言應了聲,兩名面貌清秀、身形婀娜的姑娘便進了房,踩著蓮步就要分頭坐到兩人身側。

  「坐下首。」墨宵雲睨了姑娘們一眼,蹙眉冷道。

  如鴇母所說,兩位姑娘都是擅看臉色的,見客人對她們的靠近很感冒,不撒嬌著糾纏,也未真按照客人所說的呆坐在遠處,反倒躬身軟言軟語地朝發過話的墨宵雲問:「我與妹妹跳舞給兩位公子看可好?」

  雖然墨宵雲沒給姑娘們正眼,只哼了聲應答,但江清言就是莫名地瞧著悶。那感覺,在姑娘伴著琴音跳起舞後,頻頻於舞姿間隙,朝墨宵雲拋去勾引的眼神時,尤甚。

  瞧,如此氣質非凡的俊美青年,有哪家姑娘能不愛呢?

  江清言低頭抿了口酒液,任那酸甜的滋味衝入唇舌之間,留下醉人的香氣後滾落入喉。「這酒挺香,宵雲不試試嗎?」他對著從進來開始,就只舉箸不舉酒杯的墨宵雲抬了抬手。

  墨宵雲搖頭拒絕,「我酒量淺,怕喝了誤事。」

  江清言低笑了聲,飲畢杯中物後又給自己斟上第二杯,「我們在這兒的事也不算太要緊,哪裡需要怕耽誤呢?」他半舉起酒杯,彎著眼眸道:「陪師兄喝一杯。」

  墨宵雲猶豫著舉起杯,在江清言掩杯仰頭飲盡時,僅淺淺的碰了一小口便將酒杯放下,傾身低聲對已要斟第三杯的江清言道:「師兄莫要多喝,這種地方的酒,難免會摻些壯陽、助興的東西。」

  江清言一愣,傾斜的壺嘴不小心就碰翻了杯子,使得沿著壺嘴淌出的酒液,在桌上流出一片淡紅透亮的痕跡。

  「師兄小心。」墨宵雲替江清言扶正壺口時,見江清言持著壺柄,神情頗不自在。想了想,他索性從江清言手裡拿下酒壺,將之放回桌上。

  江清言覺得自己臉皮都要燒起來了。

  他左看、右看、低頭又抬頭。正前方有墨宵雲,左側有兩位姑娘,右側是被墨宵雲招進來擦拭桌面的跑腿,往下看是被他弄得凌亂的桌面──就是找不著一處適合安置他無措的目光的地方。

  江清言著實不想圓牧師兄那一檔事了。

  「回去吧。」江清言說道,也沒敢看墨宵雲此時是什麼表情,起身繞到桌子對側,拖扯著墨宵雲的袖子把人揪動,便梗著脖子循原路回到大堂,豎掌止住面帶困惑與不安的鴇母的步伐,頭也不回的踏出映月閣的大門。

  墨宵雲亦是困惑非常,但這不妨礙他就著左袖被江清言左掌抓住的彆扭姿勢,緊跟著江清言匆匆的步伐,走在人來人往的條條大街上,迎著眾多打量他們的視線回到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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