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9日 星期六

【短篇】 位置



  如果時間能再來一次,我是否會更勇敢點呢?

  或許……



  低頭,我翻看寫滿了字的日記本,無法停止的回憶捲著我,將我拖回兩年前那一幕幕曾經歷過的景象。

  那年,我,紀慕辰,十八歲,是個剛升上大學的新鮮人。

  我上的大學,是A國有名的頂尖大學之一,不過我的系所卻不是什麼很了不起的大系,數數……一屆也不過四、五十個人而已。

  原本以為進這個學校的我,會極盡所能的念書、運用這學校所提供的資源轉進我原本預想的系所,以彌補當初考運的差勁。然後,再努力參予學生事務,跨入學校學生會,學習經驗同時為未來鋪路。

  但那時的我完全沒想過,我會因為一個人偏離了原本的軌道。

  他,是同系的一個男同學。

  對於他,我在剛開學那幾周的印象是「一定會被退學」的人。

  不是因為他去鬧事什麼的,而是因為他常翹課,來了也只是坐著望窗外,一點也沒有想認真在課堂上的意思。

  或許有人會說,他大概自己回去唸唸就可以應付一切,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不是那樣子的天才。

  上了大學,雖然不會再有人管唸書,但被當太多課還是免不了被退學的命運。所以對於這樣子的人,我其實是有些不屑的。

  不想念,當初何必要考呢?

  雖然是這樣想的,但我也沒有跟別人分享這樣子的想法的打算,畢竟大多人也都只是想混畢業而已。

  我只是不免覺得他們可笑罷了。



  後來再稍微注意到他,是某堂本科必修課要交作業的時候。

  當時看見他來,想到他應該是要向人借作業抄就有些不快。但這類不認真又想坐享其他人成果的人,天底下多得是,不差他一個,我不爽也沒什麼用,只要不是向我借就行。

  然而,實際看到他借作業的態度後,我再冷靜也不免有些訝異。

  一般人借作業抄,大抵都是說「噯……作業拜託借我──拜託──」或者「啊!要交作業!誰有寫啊?拜託借抄一下啊啊啊啊──」之類的話,並帶著懇求或者有些許做怪的音調。

  但,他不是。

  沒有多餘的言詞,只是靜默地走到某個剛抄完歡呼的人面前,冷靜地說:「能借我作業嗎。」然後,鎮定地用那雙毫無作戲姿態的眼直勾勾地看著那個同學。

  這是我對他印象稍微有些不一樣的原因。

  不過當下……僅覺得有些特別而已,沒有其他想法。

  至於真正記得他這個人,對他的印象翻了幾翻的時間……大概是兩三個月後的某堂共同體育課吧。

  大一的體育課向來是系上大一的所有人一起上,課程則是隨老師安排。

  那日,是籃球課。

  我向來不喜歡運動,也很不擅長。所以像打籃球這種累人的事我完全沒有興趣,不過體育課總要考些什麼非筆試的東西,我也只好認命拿了顆球到旁邊懶散地練練。

  走開時,我隱約聽見幾個系上風雲人物吆喝著分隊打全場。

  最後眼角似乎瞥見他加入其中一隊,仍然是默默的。

  練著投籃,我起初並沒興趣去看他們打得如何如火如荼,只是……儘管我不在意,驚呼、尖叫、鼓掌聲仍是會不斷地傳進我耳裡。

  終於在某次加油聲響時,我意外地轉頭看了下。

  這一眼,讓我到現在都難以忘記。

  他,帶著球跳了起來,身體在陽光下拉得筆直。

  手向上伸出,腕一挑,拋起了那顆橘紅色的球。

  這其實連一秒都不到,但在當下,我卻覺得時間彷彿被拉了開來。

  球進,尖叫聲響,我的時間感才似乎又回到了正常。

  我下意識看向他,他胸膛微起伏著,表情仍是先前我所看過的那種冷靜。

  再接下來,我的目光全部讓他吸引了過去。

  衝刺、伸手攔球,爭球、阻擋人穿越。

  每一個動作都是流暢且輕鬆的樣子,特別是衝過兩、三人防守隨意投球進籃,以及站在那最遠的弧線外,躍起、丟球、刷的一聲進球的連續動作的時候。

  那是我從未想像得到的快捷與灑脫。

  直到課堂結束,我仍有些無法回神,也就是在這堂課,我記住了他的名字──卓午津。



  在這之後,我其實也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特別去跟他搭話,只是偶爾會不自覺去注意別人談論他,另外,在每堂有籃球的體育課時,注意他打球的樣子。

  我的心態或許是有些羨慕的吧,畢竟我對於運動真的很不在行。但那時的我,並未注意到我居然會如此羨慕……或者說是崇拜一個人。

  以前的我就算看到很厲害的運動員,也不會有這樣子的反應。

  就這麼的看著、聽著、觀察著。

  從知道他是校隊,到知道他是校隊A隊候補,再到聽說他在校隊眾學長眼裡是個很不錯又很有實力的人。

  一個學期就在這樣子的狀態下快到了尾聲,而我與他的第一次接觸,就在這將近尾聲的時候發生。

  起因仍舊是體育課,不過不是在體育課堂,而是我為了體育籃球術科考試做練習而借球到球場練習的某天。

  我萬般鬱悶地練著投籃,打算能多投進幾球後再開始來練習要考的帶球上籃,只是……一直很不順利。

  怎麼投也進不了的情況下,我憤而將球往地上用力扔,球高高彈起。

  我一點也沒有接起的打算,然而,就在球落下的時候,一隻手從我後方伸了出來,接住了球。

  是卓午津。

  他安靜地看著我,我瞬間也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和他對看了數秒,才問:「你什麼時候在這裡的?」

  「有一段時間。」他這麼回答。

  我不懂他站在這裡到底是要幹什麼,但是我也問不太出口。

  沉默了一陣子,我說:「球,請還我。」

  他將球遞給了我,退後幾步,仍是繼續看著。

  這種狀況下,我實在沒辦法繼續練習,只好問:「你一直看我幹什麼?」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說了一句:「我可以教你。」

  十分意外,但我沉默之後也沒有拒絕,畢竟……我真的抓不到什麼訣竅。

  我和他之間的連繫,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他指導了我一個下午,這其間,我也多次看到他皺眉的樣子……那明顯就是想把球拿來自己投或自己上籃的表現。

  只是,他仍是在旁邊看著,偶爾才動手扳我的身軀。

  「抱歉,麻煩你這麼久。」結束後,我對他這麼說到,而他只是搖了搖頭。

  那當下,我不曉得發了什麼神經居然問他為什麼要花這麼久的時間教我。

  他沉默了會兒,而我也感覺有些尷尬。

  「看不下去。」最後,他這麼回答。

  「喂!」我不滿地壓聲喊著,卻意外看見他勾起一絲笑意,只是很快便又隱藏了起來。

  「總之,謝了。」

  他搖了搖頭,離開。



  在這之後,我和他因為系上的一些活動有了幾次的接觸。就因為這麼偶爾聊上幾句無關緊要的話的關係,我們之間的距離彷彿又拉近了些。

  假日在校園碰到他,偶爾會被他拉去打球──當然,也只是投投籃而已。

  而偶爾要小考或碰到期考前,我因為之前麻煩他許多次感到過意不去,所以也硬是拉他到附近的速食店讓他背些東西應付考試。

  我和他,從喂、你變成了能夠不生疏地呼喊名字的關係。

  「晚上,來看球賽。」相約吃飯的中途,他這麼說著。

  到我現在比較認識他了之後,我才曉得一開始對他的印象還有些偏差。

  他,其實是個挺自我的人。只是他至少有一個自我的本錢,所以並不會像某些明明沒什麼實力卻愛說大話的人那樣讓人厭惡。

  「什麼比賽?」

  「學院盃。」

  啊……好像有聽過這麼回事,不過我沒什麼放在心上就是了,畢竟我正努力準備著暑期的轉系考。

  不過,去看個比賽的時間我至少還是有的。「好。」

  和他相處久了,我多少也有了點籃球的概念,至少會知道比賽為什麼在某些時候會變得特別緊張……我以往都不覺得比賽有什麼刺激的點。

  突然,他又開口。「機概作業借我。」

  「你還沒寫?」我皺眉。

  「嗯。」

  「……明天記得帶。」我從資料夾裡抽出他要抄的作業給他,然後忍不住說了句。「偶爾也自己寫一些。」

  我本來就沒什麼期待他會正經地回答,但當他回答我「沒時間」時,我還是有些無奈。

  一段時間以後,我才真正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那天晚上,我到了室外球場。

  站在場邊看著,並且在心裡為他吶喊加油。

  我不是不在乎系上其他同學、學長,只是與他們幾乎沒有交集,總覺得這樣子為他們吶喊很奇怪。

  他真的很強,雖然因為輩分關係不能是系隊隊長,但是,已經成為先發的一員。

  或許是因為常常和他看電視裡的球賽、聽他偶爾的說明,所以,我多少了解了一點籃球。

  會緊張場上敵我的犯規並暗自質疑裁判判決偏頗,也會為了場上人的抄截、妙傳進球而感到興奮、躁動。

  原來,比賽是這麼刺激的一件事。

  我方連續進分、我方犯規對方罰球,對方爆發超趕分數、雙方拉鋸。

  場內外似乎都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而比賽氣氛也在計分臺一分鐘的報時響起後,徹底達到高潮。

  加油!我緊張地祈禱著,感覺到手心的汗漬。

  天氣並不熱,但是我卻因此濕了背脊。

  嗶──!

  比賽結束聲音驟響,我惶然看向計分牌,四十七比四十八,對方勝。

  尖叫聲在另一邊歡騰,然而我卻覺得空落落的。

  頭一次……這麼被競賽影響心緒。

  傻傻地站著,我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直到意外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彎過旁邊體育館的牆。

  「午?」

  或許是好奇他為何沒和球隊的其他人在一起,也或許是想安慰他什麼……總之,我跟了上去。

  轉過彎,我發現他走進體育館裡,再來,彎進樓梯間。

  「午?」看見他靠在陰影處,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他瞬間回頭,似乎被我嚇了很大一跳。

  而透過附近微弱的燈光,我發現他的臉有些蒼白。

  「沒事吧。」

  他輕搖了搖頭,胸膛快速地起伏著。

  「真的?」我不太相信,然而他仍是搖頭。

  「抱歉,輸了。」

  ……

  「你跟我道歉幹嘛?」

  「本來以為會贏才叫你來看的。」他的表情有些落寞,但是大抵上還是很冷靜的樣子。

  「雖然輸了,不過……很精彩。」

  或許他是覺得我在安慰他吧,所以他還是搖了搖頭。

  我覺得沒什麼好辯駁的,所以乾脆不再說什麼,又拍了下他的肩膀。

  「下次比賽再努力就好了。」

  他看著我,又是搖頭。「沒能晉級,今年的學院盃對系上來說已經結束了。」

  「還有明年。」

  這時,他苦笑。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明年,你就不在了。」他嘆氣般地說著。「你不是要轉系嗎。」

  我不記得我有沒有跟他提過這件事,不過事實也沒有否認的必要。

  「嗯,不過有什麼關係嗎?」

  「轉系之後,你不會回來看。」

  他看著我,說得很冷靜,只是……我不懂他怎麼能這麼肯定。

  「你叫我我就會來。」我想我應該是會應他邀約而去看比賽的,畢竟,我喜歡看他打球。

  那樣子神奇的、自信的神采,能帶給人一種振奮的力量。

  但是,卓午津又是搖頭。

  ……搖什麼搖啊。

  「你不會來。」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他盯著我,眼神十分認真。「你不會來。」他又說了一遍。

  被他一再地這麼說,我不免有點火。「卓午津,輸了比賽也不用像個小孩子這樣鬧吧。」

  「沒有鬧,我很認真。」

  ……煩躁。

  我也不曉得我那時候到底發了什麼神經,居然脫口道:「今年先不轉系總行了吧。」

  「好。」

  這時候,我才赫然回神。

  他仍然直勾勾地望著我,可是我卻覺得我有些承受不了他那樣子「真實」的視線。

  他沒有多說什麼不可以反悔之類的話,只抓著我說:「回家吧。」

  我和他回家是坐同一台公車,所以,直到我下車前,我都還因為他在我旁邊而有種被戲耍般地煩躁。

  到底為什麼會脫口而出那句話?

  我到現在都還不清楚。

  他當時為什麼好像非常了解我的樣子?

  我現在也只能模模糊糊地揣測。

  只是……我慶幸我是個就算僅是口頭承諾也會信守的人。

  要不然我和他之間,可能真的再也不會有交集。




  一個暑假過去,我沒有轉系。

  而我和他之間,依舊維持著他抓我去打球、我抓他去唸書的奇妙關係。

  有不少人都好奇我跟他是怎麼熟起來的,但是我們兩個人都沒有說。

  我不知道他不說的原因是什麼,但我不說……只是因為我也覺得匪夷所思。

  我從來沒想過會跟一個非讀書型的人變成如此熟悉的關係,以往要是有人說我今天會有這麼一種相互幫助的同伴……打死我也不會相信。

  但是世界就是這麼的出乎料想。

  不管是現在的關係,或者是我和他之間的發展……




  二年級上學年的某個假日,我到東區醫院去探望奶奶。

  我的父母長年在國外與國內間奔波工作,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奶奶在照顧我。

  而前年,奶奶生病住院了,那一次生病引發了許多的病症,所以一直到現在奶奶都還是脫離不了醫院。

  因此,我每個禮拜都會固定來探望幾次。

  只是這禮拜,我意外地看見卓午津。

  他沒注意到我,只是我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沉鬱。

  雖然覺得跟蹤不太好,但我還是偷偷地跟在他後面走著,直到他轉進神經科。

  這是……怎麼了嗎?

  我很好奇,只是我也有著等同好奇程度的猶豫。

  該問嗎?有些人不喜歡別人探究這些隱私。

  可是不問……有個東西一直壓在心上的感覺很不舒服。我向來是個有些自私的人,但這次……我卻很難決定到底要怎麼做。

  猶豫到最後,我反而被突然走出來的卓午津給嚇了一跳──雖然他好像也被我嚇到了。

  「午,你……」

  我下定決心問時,他卻往反方向走掉。

  「……喂!」我壓低聲音叫到,並追了上去。

  他的表情有些陰沉,而我一般來說是不會在這種狀況下還硬糾纏著人的。但是,我就是抓著他不願意鬆手讓他躲避。

  我那時候一點也搞不清楚那麼做的原因,而現在……我想我應該是知道的。

  「午!」

  「……」

  真正停下來以後,我卻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你……」

  「怎麼在這裡。」他搶問,但語氣沒什麼起伏。這樣子的語調不會讓人有被堵住話的無措感,但是,也明顯表達出他不想多說的態度。

  「探望家人。」我回答後,很認真地看著他,就像他平常看著所有人那樣。「你怎麼了?」

  他也看著我,只是眼神……似乎有些冷漠。

  ……真的不該問嗎?

  「為什麼要告訴你?」這句話從他口裡脫出,而我莫名地感到不悅。

  難得關心一個人卻是收到這樣的話……

  算了。

  當下的我,直接轉頭離開。



  那之後,我和他之間似乎沒發生過這麼一段似地,維持著原來關係。只是,我心中仍是卡著那麼一塊刺……

  每每看著他,就會想到那一天而恍神。

  我到底是怎麼了?

  獨自一人的時候我都會這麼問著自己,可是我完全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所以這件事就這麼擱著、卡著,直到近期末的某場比賽。

  聽說是分院盃,而我當然也是因為被他叫去所以才去看的。

  這次的比賽還是很激烈,只是我們系隊明顯地壓制了對方,所以少了那麼點熱血沸騰的感覺。

  不過……他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太好。這是近第四節末,卓午津有一次接近我這側時,我觀察到的一點異狀。

  也就是因為這一點擔心,讓我在比賽結束後,第一時間發現他又悄悄離開隊上的人的動作。

  「你到底怎麼了……」我在同樣的樓梯間攔住了他。

  「……」

  「卓午津!」我低喝,壓著他的肩膀不讓他回避。

  「沒必要告訴你。」他看著我的方向,卻沒有和我的視線相交,只是望著遠方,喘著氣。

  當下,我真的覺得他很混帳,而我也很幼稚地哼了一聲就走,之後,我也完全像個鬧脾氣的小孩一樣沒再理會過他。

  這期間,我也覺得明明是個大學生了不該還這麼幼稚……可是我就是沒辦法說服我自己主動去再次接近他。

  真的……很小孩子氣。

  但我最後還是去逼問他了。

  就在下學期初,忍不住去看了場比賽、再次看見他的異狀,並經過一番心理交戰之後。

  我,直接殺去他家。

  這對我來說真的是一件需要莫大勇氣的事,只是得到的「兩個」答案,卻讓我當下覺得早知如此就不要這麼好奇──雖然我現在慶幸當初還有那樣子的好奇心。

  「你可以當作沒聽見……也可以選擇再也不接近我。」

  他的視線灼熱且正經地令我驚惶,也因此,無法思考的我轉頭便走。

  那目光的燙背,直到我走出他視線後仍然不散。

  「為什麼想知道?」起初,他是這麼問的。他的眼神比平常還要認真,只是我的心情顧不上思考他的眼神,嘴快地反問:「那麼你為什麼主動接觸我並忍受我維持這段友誼?」

  之所以想要這麼問,是因為從小到大,只有他一個人與我維持良好關係超過一年。不過這段友誼,或許會在今日因為我的堅持詢問而走到終點──但是我還是要知道答案。

  或許這樣子很愚蠢,但我就是覺得我與朋友之間不該有太多互相隱瞞的事,不然,我寧可獨自一個人,避免掉那些我會因為隱瞞而產生的種種猜忌。

  他沉默地看著我,而我也絲毫不退地回望他。

  一段時間之後,他說:「紀慕辰,我是同性戀。」

  我完全反應不過來。

  「這是我的原因,那麼你呢?」

  愣是看著他許久,我的腦袋才終於能夠領會他話中的含意,只是我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我當你是朋友。」沉默了很久之後我這麼說到,這句話純粹只是想對卓午津原來的問話做解釋,但是說出口後,卻覺得這個話接在他的話後說……頗有其他的意味。

  是他的話太駭人使我的腦袋鈍化了吧?所以我才會在說出口之後才發現那句話的雙面意涵。

  「我只是陳述原因,沒有任何希望你接受的意思。」他的冷靜與我心中的慌亂走在兩極,他越說,他的表現與我的心緒就越往反向前進。

  「也沒有絕對不告訴你的意思,只是有點想知道你為何會問。」

  「打球的狀況的確和我的病有關,那是……一種神經疾病。聽說大部分的病狀是運動肌肉逐漸萎縮,只是我是從呼吸肌開始。」

  ……

  「或許之後其他肌肉也會開始有異狀,不過目前還沒到那種狀況,只是越來越覺得呼吸困難而已。」

  他一句一句地說,而聽著的我也從原來的震驚轉為後來的茫徨,心裡……也有一絲難過。

  「總之,我的未來並不會有辦法給你帶來幫助,反而有可能讓你感覺麻煩。」

  「今天我說的所有話,你可以當作沒聽見,如果你覺得厭惡,也可以選擇再也不接近我。」

  說完的他,視線滿是熱灼,讓我不自覺地聯想到他最初說的那句話。

  他是……同性戀。



  這之後,我跟他依舊是處在不主動與對方接觸的局面。

  許多人曾經來問我們兩個到底怎麼了,但是我什麼也沒回答……因為我搞不清楚我自己到底想在這件事上抱持如何的心態與行為。

  每當一個人閒下來的時候,我就會回想到那一天。

  而一次又一次的思考,至少也讓我確定了當初毫不猶豫地轉頭就走並不是因為厭惡──我的心裡,直到現在都沒有「厭惡」這種情緒。

  透過有些灰塵、水漬的玻璃望著外頭,那廣闊的黑空圍住了我,而那深邃且沒有多少亮點的黑除了給我一點平靜外,還給了我如同它的深邃的寂寞。

  撲通、撲通……

  夜深,聲靜。

  然而心卻只會隨著時間越來越亂。

  或許是為了沒有人陪在旁邊而浮動,也或許是因為煩惱什麼而不安,更或許是因為陷在不知道該不該明白地表示擔心的煩惱中而燥悶……

  我討厭如此被世界影響著的自己,但我知道我沒膽量跳離這個世界,所以只能被動地隨波逐流、被動地逃避。

  所以……一個又一個的夜晚過去,即便我已經覺得就算回到之前那樣的相處也無所謂,也覺得我「或許」可以接受卓午津,卻也未曾主動去打破那層並不是很厚的牆壁。

  事後想來覺得可笑,但也同時覺得就算時間重來一次,我的決定也不會有所改變。

  後來,他主動來和我說了第一句話,原因是要叫我去看球賽。

  「比賽?」

  「恩,學院盃冠軍賽。」

  「哪裡?」

  「中央體育館。」

  「……我會去的。」

  就算我對系上男籃的比賽比一年前還注意了,卻也免不了在大考將近時忘了這回事。

  原來,他們晉級到爭冠軍的地步了,難怪系上今天如此熱絡。

  所以說……我果然很容易和系上脫節。稍微感嘆了一下,我將專注重新放回書本上頭。

  晚上,我到了座落在校園東南側的體育館時,緊張的氛圍已經充滿了整個賽場與賽場邊緣。

  我走到系上同學後方站著,環視場周,發覺等著比賽開始的人比我以前看過的比賽都還要多,再仔細注意之後,發現似乎有不少非比賽兩系的人。

  在我觀察的時候,賽鈴響了。

  不刺耳但很嘹亮很長的開始哨聲揭開了比賽的序幕,也拉起了全場的熱度。

  爭鋒相對的助陣聲音驟響,持續到準備爭球時瞬間屏氣。裁判平穩地彎身、抬手,球高高升起……

  「好噯!」

  我這側的加油聲隨著球落下而轟然爆起,隔了一兩秒,才聽見對面跟著喝出「防守」的字句。

  耳朵一遍遍地讓進球後的尖叫與喝采聲轟炸,但我一點不爽的感覺也沒有。「……加油!」我不太好意思吶喊,所以低聲說著。

  每個犯規、每個暫停,都會讓我的心情跟著前面那排坐著的加油團嘆氣、怒罵、可惜或欣喜。

  而我的心臟隨著場上的奔跑、地板和鞋間的摩擦與球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而鼓動得越來越快,呼吸也常在敵我投籃時、球懸在半空的那一剎那而不自覺停頓,然後隨著喜悅或失望而吐出長長的一口氣。

  一節結束,我方狀況良好,領先五分。

  我默默移動到球經後方,掃了眼記錄表暗中算了算,單這節,我們系便拿下了近二十分,而其中有十六分是卓午津拿的。

  ……他真的很強。我不得不這麼感嘆。

  第二節開始,他們進攻,順利地通過我們的防守進了一球,而輪到我們進攻時,似乎……有些不對。

  學長帶球,過了中線之後傳給卓午津,而對方七號一個人死死地擋在他前方,不像上一節,過了某幾個區域就換人盯著。

  加油聲又起,對抗著對面的吶喊。

  卓午津退了幾步躍起,三分球……進!

  尖叫再掀。

  但隨著時間過去,卓午津越來越常被攔在三分線外接近中場的地方,對方的七號就像沒看見其他人一樣只死死地看著他,絲毫不管背後其他人防守、爭球的狀況。

  我離卓午津離得很遠,但我好像看到他皺起了眉頭,表情不是很好看。

  中場休息,我們與對方的差距拉到了一分──三十一比三十,參賽的三個學長中,一個受傷、一個三犯,另一個似乎體力有些不太行。

  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緊張。

  到了第三節,對方換了一個人接替原來七號的工作,我們也換了幾個人。

  這一節,卓午津的狀況似乎變得不是很好,偶有幾次出手的機會,卻多次偏差而彈框飛出。

  我,再次,因為拉鋸戰而心神不寧──而且是到了一種差點跟著前面的人罵髒話的地步。

  不要進啊!我多次在對方出手時無聲吶喊……無奈,對方的準頭越來越好。

  第三節結束,對方反超我們三分,我方三個學長戰力也徹底無用。

  我看著遠方的系隊球員圍圈低聲指點戰術盤,聽著附近學長學弟同學們的焦躁與祈禱,內心除了更堅定地為他們加油外別無想法。

  只是……祈禱與加油並未招來任何眷顧。

  三分、五分、十一分、十六分……看板上的比數越拉越大,周圍的氣氛越來越低落,我的心情也越來越沉。

  雖然加油的音量仍像剛開場時那樣大,但混雜著沙啞的眾多聲線,卻彷彿在訴說這些聲音中的能量已經被窒礙的心緒消耗殆盡。

  只是因為場上的腳步未停,所以聲音不能停止。

  倒數兩分鐘,四十五比三十四。

  倒數一分半,四十九比三十六。

  倒數一分鐘,五十四比三十七。

  倒數三十秒,五十七比三十七。

  二十。

  十五。

  已經沒有人再去注意時間,只是放盡所有力量地吶喊。

  我也只是專注地盯著場內,盯著卓午津。

  他從我們這側跑過,而我注意到燈光照耀下,他的臉有些蒼白。

  對方難得被我們抄球,我們剎時歡呼。在我們歡呼間,對方全部回防。

  應該很多人以為會快攻上籃吧,但是卓午津過了半場、接到球的剎那,停下了腳步。

  對方仍死守著他,將他擋在三分線很外面的地方,但卓午津沒有任何往前衝的意思,只是朝隊友們微舉左手,同時,另一首將球反持背後。

  然後,他放下左手,看著隊友們,直著背脊、微仰頭,揉了揉眼額之際,就像在擦汗一樣。

  所有人頓時感到納悶,體育館頓時安靜無聲。

  嗶──

  如同開場時嘹亮的哨音驟響,劃破了靜寂。

  看著卓午津將球扔給裁判,我這時才意會過來。

  看著他,心不知怎麼地有些疼痛。這時的他仍是微仰著頭,到了握手時才平視對手與隊友,握手之後,他又是略仰起頭。

  是不想哭吧?雖然我現在沒看到他的臉,但我就是這麼覺得。

  他的身影有些孤單,卻沒有表現出輸了的喪氣。

  那形象,印在我的記憶裡,久久不散。



  恍神了一陣子,而後,在主辦單位頒獎時,我突然注意到卓午津的失蹤。頓時,想起了我剛才注意到的那副臉色,也想起了那天他在他家對我說的話,以及後來我在網路查到的簡略說明。

  神經疾病。

  神經元病變、肌肉萎縮、呼吸衰竭。

  運動神經元疾病,簡稱M.N.D.,俗稱──漸凍人症。

  「……」我繞過處在難過與興奮夾雜的系上同學,往廊道上尋找那再一次消失的人。

  理論上他應該不會跑太遠。我想著,先到附近的洗手間找了找,然後往後方的重訓室找去。

  此時的重訓室早已關閉,所以整條走廊沒有開燈,也十分寧靜。

  我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往前走著,沒幾步,便看見倚著牆、看著我的他。

  「……你沒事吧。」我走近他。

  在微暈的月光下,他那毫無血絲、淌滿汗水的臉色更是蒼白。

  「沒事。」他搖頭,氣喘得仍有些急。「又輸了。」在我還愣著的時候,他繼續說到。

  「比賽很精彩。」

  「還是輸了。」他平靜地說著、喘著,並且看著我。

  那眼神,和我第一次和他正對雙眼時一樣,純粹、認真、不帶給人絲毫壓力。

  因為他的眼神,我放下了從剛才到現在為止的手足無措與緊張。「我可以再等你一年。」反正都到現在這樣了,轉不轉系也無所謂了。我笑想著。

  但是,他輕搖了搖頭。

  「午?」

  他看著我,露出一抹難得悲傷的笑。「辰,我沒有那一年的時間。」

  我愣了,看著他的笑和喘氣的樣子,我的心臟頓時有種被緊握的感覺。

  ……M.N.D.患者,平均存活時間為……三年。腦海裡,同時浮現這個在網路上看過的資訊。

  「我的病程已經是意外地緩慢,要不然,今年我恐怕想上場也難。」他平淡地說著,彷彿他一點也不介意這回事。

  我看著他,不知為何脫口而出:「明年不上也沒關係,升三年級也該認真念點書了,不然四年級時小心做不出專題畢不了業。」

  「哈哈……」卓午津輕聲笑了幾聲。「辰,你真可愛。」

  ……這種形容詞真讓人高興不起來。「卓午津,不要把那種形容詞套在我身上。」

  他聳了聳肩。「該回去慶祝拍照了,難得亞軍。」說著,搭著我的肩拉著我一起走。雖然他的動作很自然,但我瞧見了他輕鬆寫意下的灰暗。

  那雙眸,從提到病症之後就隱約透著一種……我覺得是帶有放棄意味的堅決。

  「午。」

  「嗯?」

  「所以你這之後想做什麼。」

  卓午津只是用那讓我有著奇怪感覺的眼眸瞄了我一眼,並且,勾起一個淺到不能再淺的彎弧。



  這之後的周末,他邀我到他家去住一晚。

  「只是很久沒聊聊而已。」他那時望著我的眼神,一如既往。從那雙眼中,我彷彿能夠知道他在對我保證,保證他絕對不會把我怎樣。

  所以我去了。

  「你打算一整天都待在室內和我聊天?」我喝著他送上來的飲料,問到。

  「很久沒聊了不是嗎。」卓午津在我旁邊坐下,打開電視。

  當然,看得還是體育台。

  「你爽就好。」就跟以前到他家做客的模式一樣,看球賽、聽他偶爾的解說,間或聊天幾句。

  直到晚上用完餐。

  「辰,去打球吧。」

  「啊?」我有點錯愕,「怎麼不是下午去?」

  他看了我一眼,聳肩。「晚上比較涼。」

  「……隨你。」

  我跟著他去了河堤附近的場地,比起之前下午來的情況,晚上的人似乎多了些,不過場倒是還有幾個空的。

  剛開始,依舊是閒散地投著籃,他幾乎都進球,而我進球的機率大概是百分之五十左右……跟大一上時比起來已經是好得太多了。

  「來一對一吧。」突然,他抱著球提議。

  「你在開玩笑吧。」

  「我不用右手。」他很認真地站到洗球的位置,「你沒守過人吧,試幾次看看。」

  當下真的覺得他在消遣我,以他的能力就算只用一隻手也很綽綽有餘。「我一定守不住。」

  「我會放慢速度。」他並沒有說些不切實際或敷衍的鼓勵或慫恿,只是微笑。

  最後說不過他的我站到了他的對面,無奈地擺出隨性的防禦姿態。

  「稍微蹲低一點。」卓午津指導道:「可以再貼近一點,雙手再高一點。」

  「這樣?」

  他沉默了幾秒,才回應。「勉強。」

  「……不要強求太多。」說實在的,我也很無奈。

  在這一切之後,我曾思考過很多次,想知道我為什麼常常無法拒絕他說的話或他的提議……

  而我的結論是,或許,是因為他那與眾不同的態度和眼神。

  那晚的防守練習可以說是卓午津給我的一場耐心十足的指導,雖然他放慢了速度,但我還是常常跟不上他的移動。而他總會停下來等我站定,說明了幾句之後又要我再繼續嘗試。

  那天,練了多久呢?我其實一點也沒注意。

  我只記得最後一次練習時,他突然加快了速度從我旁邊掠過。

  我伸手,卻只感覺得到衣角從指尖滑過,抓不著。

  目光順著路徑望去,卓午津躍起的身影和時間一起被拉長。

  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伸出手、看見球從他手上離開、最後涮地進籃。只是,太過耀眼的場燈讓我看不見他此刻的神情……



  周末結束後的隔天,我並沒有看見他來上課。

  這其實還挺正常的,畢竟他平常也不常來。但是……他卻是真的消失了。

  一個月後,所有人輾轉從學務處得知,他在南部某條河岸被人發現。

  震驚、心揪過後……我接受了這件事,儘管仍舊不好受。

  數天後,系上認識他的人相約去他的葬禮,到了之後才聽說,辦儀式的是他父親那方的親戚──這好像是警方能連繫到的、與卓午津最有關係且願意為他辦理後事的親人。

  有人唏噓、有人悲傷,而我的心情卻複雜得連我自己也理不清。

  警方說是那附近山路不太順,所以意外墜河,因為他的機車有在附近的河岸被發現。

  但我覺得……

  這或許是他的選擇。

  他的眼神、他的言語、他的態度,讓我這麼覺得……



  兩年,說快不快說久也不久。我,穿上了學士袍。

  後來的我仍然沒有轉系,也沒有和系上變得多麼熟絡,僅維持原來的半熟不熟的關係。

  唯一改的,恐怕只有對於運動的觀感。

  早上,會跑一陣子步;晚上,會練一陣子投籃;假日,會到河堤去打打球……

  輕摸著有些皺褶汙漬的日記頁,我頭一次覺得時間是可見的。

  每往前翻一頁,我的時間指針似乎便往前轉了一天的輪。一天、兩天、五天、十天……

  不斷地往前、往後,在回想完這四年後,我又輕輕地將紙頁翻回轉折的那一天。

  如果時間能再來一次,我是不是會更勇敢些呢?

  我是不是會站著告訴他,讓我想想?

  我是不是會在想清之後,主動接觸他?

  我是不是會在查覺怪異時,伸手拉住他?

  ……

  或許,我不會……吧?

  因為到現在,我也不能肯定地說,要是再出現一個像卓午津那樣子對我並向我告白的人,我會冷靜且沒有半點慌畏地應對。

  我,仍舊只是個在這個大世界裡瞎忙的一個平凡人。

  雖然能夠堅持一些事情、不在乎一些事情,但這樣子的「與眾不同」……我仍然會難以下定決心去面對。

  或許當初他再活久一點我會被他同化吧?

  但現在的我……頂多只進化到願意在心裡劃個永遠的位置給他而已。



  當然,這仍是我不能對任何人說出口的。


《END》




後記:

  寫完了很爽,個人認為這篇寫得很有我自己的風格(掩面)

  當初想要參加耽美徵文比賽時其實一點想法也沒有,只是覺得徵文的題材很有意義而已。現在的確很多人寫耽美都忽略了同性之間相愛的困難,就連我也不例外(而且就算寫完了這篇我還是不會想把困難放進原來的耽美文裡……因為故事都架好了不想改)

  所以決定參加,想說時間很長我總會有靈感的吧?沒想到……到了交稿死線的前一個月我還很茫然,這或許是因為當時過得很渾渾噩噩吧,所以靈感才不想來找我。

  後來,也是去看了學校的籃球賽,會去的原因是系上難得進了四強。就是那場比賽之後,我有了靈感,而靈感來源,我想應該可以從文章裡很清楚得看見吧?我自覺有個地方的描寫是特別有畫面的。

  比賽真有其賽、動作也確實有、結果也的確是那樣,不過當然其他東西都是掰出來的……我還因此特別去上網努力找尋症狀的資料(雖然現在看起來跟本很唬爛XD)但是,我真正想寫的,就是最後一場比賽的那一景。

  當時的錯愕、觸動、難過,我想要紀錄下來。而由於感覺跟徵文的題材有了共鳴,所以就把耽美元素及徵文的重點放了進去。

  想描寫出主角的掙扎與困惑,並且塑造一個人力無法逆轉的結局,因此,故事的主軸底定。

  最後文章出來的結果我基本上是滿意的,我擅長回憶與現實交錯的文章、擅長平淡但暗藏悲傷的文章,也確實把我的風格和我想要寫的東西放了進去,但是缺點……我覺得還是有。

  我非常不擅長考據資料,所以那個病症自認寫得很爛(默)

  而有些文句也有些過度中斷了,後來修文的時候有稍微修掉一點。而且,雖然我一直很注意文辭的通暢性,但這些日子來感覺有點過度在意了,所以也藉著修文更改了些。

  最後最不滿意的是標題(默)

  果然一開始沒想題目後來就會死掉……寫完文章要交稿的時候整個很苦惱要叫什麼名字,我超不會事後命名啊啊啊啊啊,整個抓不到名字啊啊啊啊啊(吵死了)

  大概……就沒有吧XD



  交稿後一個月再看,我自己能感覺得到想要寫的那種感覺,很爽(喂)

  難得的短篇,難得的紀錄,雖然希望以後系上能再衝四強不過總覺得很難哈哈(被揍)

  噢……忽然想到,文章最前段是故意不用籃球名詞的。想寫出一個人前期後期認知轉變之後影響了用詞的轉變,不過……應該看不太出來吧(默)
  我好像常做些根本不會有人發現的嘗試(掩面)



  二修感想,因為建議所以在最後一場比賽後加入一場兩人景,也順便用了一下前後呼應。

  從進球的那一刻開始、也從進球的那一刻結束……或許這樣子會更有感覺吧?至少我自己是這麼覺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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