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18日 星期四

【風飛絮】 第七章

數日。

  「魅兒,早。」

  溫月甫醒,便見著塵煦然的笑臉。

  這幾日,兩人有機會說話的時間也幾乎只有這麼個清早的時候,以及去給各方爺們小姐們演奏前等待的數刻。

  而後,溫月總是會讓人給請離──以想再多聆聽些樂曲的名義。這一去,往往到了眾人將睡時才姍姍回到偏院。

  塵不只一次說過要和溫月一道,然而起初讓班主給喚退,要他回院裡顧人,班主管不到時,也讓溫月給委婉地勸了開來。

  「早。」溫月淺笑著,起身和衣。

  幾日來,那些孩子們是越來越少來吵溫月了,就溫月想來,這估計與他們能不攪擾寧就儘量不去煩擾寧的原因相差不大。

  ……唯一毫無改變的就是塵,而這絕對不是因為偽裝得好的關係。

  「今日沒有要去後園那,你可以好好歇會兒,這些日子你實在沒什麼休息哪。」

  後園,是他們這些天常去的地方──為了演曲。

  「不會很累哪,別瞎操心了。」溫月輕笑,拍了拍塵有點繃的頰。

  「……真不懂班主為何不讓我跟你去,以往咱倆不是都一起的麼?」塵歎了口氣,而後晃了晃腦袋:「算了不說這個。魅兒,手伸出來眼稍微閉一下。」塵露出了個神祕的表情。

  「怎麼?」溫月偏頭。

  「噯,閉一下就是了。」

  溫月輕眨了下眼,依順地闔起,然後豎起耳朵專心地聽著塵的動靜。

  風聲鳥聲中,夾了點沙窣的微響,然後,掌心傳來一點淺刺與柔癢的感覺。

  溫月在塵的輕拍下睜眼,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只作工不甚精細的偶。

  偶以隨處可見的乾草紮成,頭頂四散的草根似乎用了黑墨塗出了顏色。

  偶外,如溫月身上所穿的淡藍粗布包裹住人偶的肢體,邊緣相互綁結,看起來確有幾分衫裳的模樣。

  而衣裳之外,是一層白絨絨的軟羽。

  「這是……」溫月以手輕蹭那綿軟的柔毛,略仰頭問。

  「上回出去看你挺喜歡的,所以……」塵撓了撓頭,乾笑:「做得不是很好就是了,本來是想拿木頭順便刻出你的臉,不過實在沒有工具……」

  溫月微怔。

  「怎、怎麼?」塵凝視溫月難得不若往常的表情,扯著一臉尷尬的神色道:「呃……魅兒……那個……不喜歡麼?還是覺得這做得粗糙了些有點扎手?那、那個……我看我再做細些再給──」

  「沒有不喜歡哪。」意識到有些失神,溫月趕緊重揚笑容,輕道:「我以前從沒收過這樣的東西,所以有些驚喜,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麼?」塵的表情似乎在說他不大信溫月的話。

  「嗯,我很喜歡哪。」溫月偏頭笑著,勾人的眼微瞇:「六六,謝謝。」

  塵頓時僵了一下,乾咳著微轉開視線,假裝再看那只偶。「你喜歡就好。」他伸手輕拍了拍溫月掌心的偶,笑道:「別讓那些小鬼頭瞧見了,不然我恐怕得再多做好些隻哪。」

  溫月輕笑,將草偶放進衫裡的內袋。

  兩人又瞎聊了一陣,才慢吞吞地離房。然兩人踏出房沒多久,便讓迎面而來的班主給攔了:「魅兒,大爺剛遣人來,說想要你去他那兒,說是和前幾天一樣的地方。」

  「班主,魅兒這幾日都沒什麼歇哪……」塵蹙眉。

  溫月輕扯塵的袖襬,笑道:「不礙事的。」隨後,向班主微揖。「魅兒這就去。」

  「噯……」

  就算班主走了,塵的喃唸仍然不止,且沒打算放溫月一個人去的意思。

  不得已,溫月只好讓塵幫忙搬琴跟著走。「六六,到了就回去喔……」

  「……」塵不作回應。

  「六六,畢竟人家是給錢的主兒,別惹了人哪……」溫月輕揪塵的臂,讓塵暫停下腳步與他對望。「好不?」溫月淺笑道。

  「你噯……」

  「就這麼著,乖呦六六。」溫月微墊腳,拍了拍塵的頭。

  「……」塵錯愕了下:「魅兒……噯……」他無奈地歎了口氣。「隨便你吧……」

  好不容易打發了塵的溫月淺笑著目送塵離開,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望著塵的目光有一丁點兒的改變。

  直到塵的身形徹底在視線裡消失,溫月才抱琴叩門而入。

  放架、擺琴,拉過矮几、端坐。房裡的人靜看溫月這一連串的舉動。

  在進房前,溫月早已察覺裡頭與前幾日的不同。

  現在在這兒與他面對的中年男子,是過壽的老太爺的長子,也是府裡的管事者。先前,除了這個大爺外,還有老太爺的次子在這,另外……就是寧。

  溫月今早沒見著寧,現在這裡也不見寧的人影,因此,溫月猜想,寧可能是被二爺叫去了。

  「爺,您今天想聽些什麼呢?」溫月微低頭,淺笑問。

  男人的目光總是很複雜,起初見著他的時候,表情首是訝異,而後變成興味。但他並不知曉這其中的改變是否有何因情。到了在這書房待的初日,男人的表情便帶上了興趣與渴望,只是幾日以來,寧都掩護著溫月。

  「隨意。」男人的聲調是沉扁的,常有些音會偏低,讓溫月聽不清楚,不過……這倒不會妨礙溫月辨別現下該做些什麼。

  纏著硬甲的指尖順過淺弧的弦面,清音盪響。

  沙沙擦音突現,溫月微瞥,只見男子在對面案上持筆翻冊,估計是在處理些事務。

  溫月來時都是午後近晚,並無午正前到此的經歷,倒覺有些新意。

  他暗觀察男人閱冊時的表情。

  溫琮曾教過,無論何時都得不惹人注意地觀察周遭的一切,尤其是人,因為,一定會有機會用上這些觀察到的事情。

  他瞧見男人閱冊時眼神的精利,與前幾日那隨慾牽引的模樣大有不同。他還瞧見男人時不時皺眉後閃現的狠戾,以及冷笑間的殘虐。

  有些……可怖。溫月想著,但這情緒並未影響到他的音律。

  時辰在彈奏與休憩談天間逝去,男人今日事務似是十分地多,直到晚膳才放筆遣人收拾。

  溫月不覺得今日就只會到這兒,但他也沒主動挑起什麼的意思──畢竟溫琮並沒吩咐他主動做些什麼。

  飯後,下人燒了薰香,捧了壺酒及一對觴放在桌案上。

  「魅兒,來。」男人正著身子攬過溫月,舉杯輕碰他讓溫月拿起的杯。

  溫月被斜摟著,動作有些窒礙地將杯湊近唇瓣,緩緩地飲落然後抬眸。

  男人持杯看著他。

  「爺……魅兒有什麼不對麼?」溫月淺蹙眉,細問。

  「你長得挺漂亮的,看著賞心罷了。」男人以食指側腹挑起溫月的頷,並以拇指摩娑溫月的唇。「知道該做什麼麼?」

  溫月當然知道,但他更知道他該將自己掩飾成什麼樣子。

  他身軀一顫,眼神透出些畏怕,然後,他垂下眼簾,輕喃:「魅兒……知道的。」

  溫月其實也真是有些害怕與緊張,他是學過這些,但是今回,算是他的第一次。第一次不在溫琮的聲音與牽引下,和人……

  但他不會因為害怕而逃開,只因為前些日子溫琮曾說,無論誰要他做什麼,照辦便是。

  「唔……」

  男人粗厚的掌讓溫月感覺不適,但他盡力忍耐著,不讓表情有絲毫的異狀。

  「啊!」溫月含著痛苦低叫,指尖緊扣桌沿,眼眶泛起濛濛的水霧。

  這並非是他做假的反應。

  男人拉起溫月的頭看著那忍耐的模樣,沉笑。

  點點殷紅順著股溝向下滴落,打轉的晶瑩也無法控制地流淌,溫月低聲抽咽。

  男人似乎並不因此攪了興致,打量、逗弄、暴進。

  慾望……退了又起,數度。

  溫月本以為他會今晚就會這麼昏死在這兒,卻在意識恍然之刻,聽著了熟悉的音。

  「魅、魅兒!」

  嘈雜、碰撞聲大作,震得他暈然的意識更為不清。

  而後,支撐驟去,發軟的肢體頓時傾倒,這翻覆之災讓溫月徹底不醒人事。

  待清醒,日已高懸。

  溫月尚未睜眼,已聽見隱隱約約傳入耳裡的爭執,因此,他裝作未醒。

  聽著,身體的不適感也捲襲著他。以前他也曾在事後感覺難以著力與虛軟,但從未像此刻一樣,被刺人的酸疼與難受包得無法喘息。

  因此,傾聽的舉動做得並不成功。他只能隱隱辨認出爭執的是塵與班主,在這之中,似乎還有點寧跟依的聲音,但……他不太敢確定,畢竟有嘈雜的樂音干擾他的辨認。

  良久,溫月感覺稍微能適應那難受時,他睜開了眼。

  身旁冷清清的沒有半個人,只是房門敞開一扇,爭辯的幾人就站在門外頭,面略朝內,似是為了方便看他是否清醒。

  那幾個孩子應該就是樂聲的來源吧,不然沒道理沒見著人影。溫月猜測。

  他勉強爬坐起來,痛感致使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

  坐起來後溫月下意識地看了看周遭,意外地看見窗外先前溫琮說的那棵樹的枝上,懸著灰白色的短緞。

  ……今晚麼?溫月記下了,卻有些懷疑他是否能無聲無息地前往溫琮說的地方。

  「魅、魅兒!」

  突然一聲呼喚,轉移了溫月的注意。「六六……怎麼了?」話出口,溫月才發覺他的嗓音微澀微啞。

  「還說怎麼了……你、你……」塵的語調顫著,面上也有說不盡的憂怒。「前幾日……也都是……這樣麼?」

  塵似乎要掉淚的表情,讓溫月突然有種心被揪住的感覺,他連忙道:「沒的事兒,先前……寧哥都護著我哪……」

  「……寧……哥?」塵猶豫地望向寧,還有站在寧旁的依,「只有……我……不知道麼?」

  「塵……這是……」寧微蹙眉,話斷斷續續的,似是不知該從何開口。

  這回,倒是向來少說話的依直道:「為了生活,這有什麼不對麼。」

  「依、依姐!」

  「往日就是你那樣的態度,且還未出師,所以都儘量地不讓你碰見。」依冷道,完全不受塵驚怒的語調影響:「你年歲也長了不少,總有體會得不少生活無奈的時候,這個,也不過是那其中的一種罷了。」

  「我──」

  塵方要反駁,卻讓依平靜的語調給繼續打斷:「這回本來就是要藉寧教你這些,只是陰錯陽差地……你看見的不是寧而是魅兒。」

  「……什……麼?」

  依冷笑:「要不,你以為寧怎麼護得魅兒?不會是以為陪笑婉拒有用罷?人家家大業大關係多,反抗還是怎麼的,你以為對那些老爺們有用麼?」

  「我……我……」塵啞口無言。「就、就算如此,也不該讓魅兒去啊!他跟我們不一樣哪!」

  這回,依倒沒應聲,想來也是不解。

  「班主!」塵轉身,向著始終不語的中年人吼問。

  班主沉著地道:「有些事你們不需要知道,我自有分寸。」隨後,他向前輕拍了拍溫月的頭:「魅兒,還很難受麼?」

  溫月輕搖頭,揚起微微的一抹笑:「魅兒沒什麼大礙的……」面上平靜的他,其實也不解為何班主的言詞思考如此的怪異。

  「嗯。你今日就好好休息吧。」班主說著,也沒再理會塵等人,鎮靜地離開。

  塵則是讓寧給勸了出去,說是別吵著溫月休息,只留下依看顧被強迫再次躺下歇息的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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