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22日 星期六

【若夢千華】 第二、三章

【第二章】


  夜半,溫月盤坐床榻上凝神修練。

  興許是以前練慣了,所以他每日也總會這麼靜坐至少一個時辰來練氣,多少把持住身體的強健。

  突地,窸窣聲響起,溫月大概猜得出是誰躲在外頭,料想沒什麼威脅,於是沒馬上睜眼。

  外頭的人也難得耐得住氣,就這麼等著,直到溫月修練完畢。

  「月月!」紫祈保持著一貫驚聲的語調,音量卻適時地降低了許多。

  微亮的身影自窗口一躍而入,身形一閃便撲上溫月。「那混帳有沒有對你怎樣?」問著,紫祈也不安分地瞧著摸著。

  溫月輕按住紫祈的雙手,笑道:「沒事。祈兒,別瞎擔心。」

  「月月你太溫和了!沒有人保護你怎行!」

  紫祈不曉得怎麼地,從初接觸溫月至現在一直都認為溫月是柔弱、溫和且好騙的人,這讓夏崇百思不解,就算說破嘴皮想盡辦法要扭正確也都沒能成功。

  「祈兒,能否幫我查件事?」溫月勾著淡然的笑,摸撫紫祈的頭。

  紫祈一聽到溫月有事拜託他,想都不想地猛點頭。「月月你說,我一定幫你辦得好好的。」

  「幫我查查尹桓這個人。」溫月補充,「就是你口裡的混帳。」

  「沒問題,為了讓月月早點脫離那個傢伙的掌心,我一定很快辦好!」

  溫月笑點頭,鼓勵似地輕揉紫祈僅及肩的橙紅髮絲。

  紫祈舒服地窩在溫月懷裡,又問:「月月……有什麼要轉達的麼?我會跟那兩個沒情沒義不來找你的人說的。」

  雖說本意是詢問,但紫祈卻接連脫口而出一串抱怨,好在溫月夠耐性,不急不躁地靜聽著直到紫祈的話暫告一段落。

  「祈兒,讓崇幫我查查陸塵風這人。」自信於筆墨上的功夫,溫月攬著紫祈來到桌前,邊磨墨作畫邊交代,「尹桓這人,我希望你一個人調查,算是看看你能做到什麼程度。」

  溫月其實別有算計,但他不覺得紫祈能夠察覺,但要是夏崇在這,興許會調侃他那面不改色扯謊的心計。

  「知道麼?可別偷懶要崇幫你,要不……等我回去可有好一段時候不會睬你。」

  「知道知道,我不會偷懶的!月月不能不理我啊……」紫祈小小的個頭兒輕磨蹭著溫月的肩,撒嬌的樣子好似幼貓,著實可愛。

  只可惜溫月對此並無太大的感動。

  「哪,祈兒,把這人物畫交給崇,這就是他要調查的人。」

  紫祈看了看,口裡嘟嘟囔囔地念出上面的字,「陸塵風?」

  「嗯。」溫月隨手多畫了幾張山水風景擺在桌上作為障眼,然後才回到床畔。

  他摟著紫祈,手輕柔地撫著紫祈的背,看著紫祈皺眉將紙捲起收入懷中後,輕喚:「祈兒。」

  紫祈馬上抬頭,與溫月的雙眼相交。

  頓時,如墨般漆黑的雙瞳裡透出詭異的殷紅,奇異的色彩一閃而過。

  紫祈的神色逐漸恍惚,如剛睡醒般迷濛。「祈兒……」溫月柔魅的語調與之前的和順有些微的差異,他緊盯著紫祈的眼,緩道:「幫我注意夏崇的行為,然後,回報給我。」

  「好……」

  「乖孩子……」溫月展露的淺笑裡參雜了誘惑與讚賞,他輕撫著紫祈的脊骨而上,滑過紫祈的髮、挾帶幾縷青絲順至下顎,「可別忘記了。」

  語罷,就著原來的姿勢傾身,斂起誘引的神情低望紫祈,「等會兒走時,小心些。」

  紫祈迷茫的表情逐漸褪去,乍見靠得挺近的溫月時臉剎地緋紅,慌亂地東扯西講,糾纏了溫月好一會兒,才在溫月的催促下心不甘情不願地離去。

  此時,天色已接近清明。

  溫月無多少倦意,但仍舊躺了下來、闔眼。

  他本來只想假寐一會兒,卻沒想到反而真的睡著了,而且又作了夢。

  究竟是怎麼著?溫月不懂他最近為何總是作夢,而夢中又儘是以前的人啊事的,徒惹傷感。

  「雲……琮……」他輕喚著,但無人回應他。

  於夢境來說,他就只是個旁觀者。靜靜地看著、回味著,卻改變不了什麼。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溫月想著,但實在記不起來……而夢裡對話的聲音模模糊糊,他就算想聽也沒辦法聽得清楚。

  估計,是他還稱琮為父親的時候……吧?

  遙望遠方三人,笑得開懷活潑的是雲,清冷淡雅不作聲的是琮,隱忍著畏縮小心的是他。溫月邁步想要湊近點,不料他愈想前進,距離就愈是遙遠。

  就如他與琮之間的關係一般。

  試了幾次後,溫月再不敢邁步,就這麼遠遠地望著。

  情懷、眷念、思戀,種種在乎與慾念就這麼蹦躍上心頭,但溫月的表情絲毫未改,只是靜將那暗濤洶湧壓回了心最深處。

  「形色不現於外,這是你教我的……我現在學會了,你……看見了麼?」溫月喃喃地道,卻無人回應他。直盯著前方的雙眼黯然,嘴角,卻異樣地綻露出柔魅的笑顏。

  但無人看見。

  忽地,溫月清楚地聽見一道毫不隱聲隱息的腳步,這腳步聲不像是夢裡的,反倒似是外頭的動靜。

  要醒……還是不醒?

  在他思索時,不協和的聲音突然消失,但溫月直覺有些不對勁,並覺得他應該要警戒。

  只是……

  要醒麼?

  他心中沒有個定見,身體慣有對危險的應對也沒起半分反應,這是否意味著,他希望繼續待在這夢裡?待在這不曉得能不能再見一次的夢裡……

  溫月無法決定、索性不再理會,說服自己要醒也罷不醒也無妨,就算被暗算了也無妨……要是因此被奪去性命,那也算中了他許久的願望。

  他現在只希望能夠好好地待在這兒,看著他最愛的一人、以及他最在乎的一人……

  偏偏情況總與他的希望背道而馳。

  就在溫月決心不理會外頭動靜時,一陣天搖讓他無從抗拒地睜開眼。

  他尚未看清眼前事物、手便迅捷地抓上肩膀的異物,待完全清醒,才對上末冷的眸光,而那雙眼瞪著他,清冷的眼神很清楚地透出兩個字:放手。

  溫月起身,手鬆了鬆、卻未放開末冷手腕,警戒未曾放下,可溫月反倒平靜地笑道:「進來不懂得敲門麼?」

  「爺讓我叫你過去。」末冷鄙視地瞪著溫月,難得多說了幾句。「不過是爺買回來的,囉嗦什麼。」他掙脫溫月,指著擺放在一旁的衣盒臉盆,逕自走人。

  溫月也不惱,只覺得這人頗有趣味,無聊時倒是一個不錯的解悶玩物。

  他下床著衣,動作輕緩地開盒。溫月手摩娑過衣料,柔滑的絲綢頗為舒服,他輕抖展開衣裳,略觀賞了一番。

  那立領上鑲著茶色絲線,在領緣繞出層疊雲狀;袖口領口以銀灰色的線妝點,兩三道橫枝交錯而過;那淡藍的衣擺也如袖口一般浮繪,枝上則壓繡了幾團梅影。

  梅……

  溫月伸手撫摸,順著突起的線條繞動。記憶,又翻騰了起來。

  「怎麼這麼慢?」尹桓跨過門檻,舉步到溫月身側。「坐下。」說著,他拉過矮椅將微愣的溫月按在鏡前。

  「前幾天說要你和我出門走走,沒忘吧?」尹桓勾起幾束柔滑的黑髮以木梳梳齊,用置在盒裡的天藍棉繩攏起,纏了個幾圈。

  而後,尹桓撥了撥溫月額前的瀏海,使之不纏在耳後,也不至於完全遮住眼睛。

  看著鏡子中的人影,尹桓不禁感嘆。

  著實……很美。

  淺淡的雙眉儘管微蹙,卻影響不了眉下那對眸的溫潤,而白皙的面容恰襯托出那薄卻紅潤的唇瓣,勾引人難以忽視掉想品嘗一次滋味的衝動。

  「走吧。」尹桓環抱那纖細的腰身,與溫月齊步而行,側望那輕飄的步履及瘦痟的身形,他不禁感嘆,這樣的身軀,怎麼能蘊藏記憶中的那股堅忍與力量。

  「去哪?」溫月被尹桓看得發毛,假借問句轉移尹桓的注意。

  果然,尹桓收回了恐怕他自己都不曉得有多炙熱的眼神,回應:「市集,想到處看看散心。」

  溫月點頭,略傾身軀倚靠尹桓。

  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尹桓一跳,「怎、怎麼?」

  「嗯?」溫月暗覺得好笑,「你不是想抱著麼,這樣靠著比較舒服。」說著,他故意抬手搭上尹桓胸膛。

  尹桓心猛然一跳,即便那張精緻的臉孔看不出破綻,但他曉得眼前這人明擺著故意,「隨你。」

  他無法自主地拒絕這難得的福豔,只好苦笑,暗想這趟遊街恐怕是場煎熬。


  一路上,與尹桓咬牙隱忍著不要反應過度的模樣相較下來,溫月倒是逛得挺舒心,尤其是在茶坊品嘗難得看見的南方點心時,向來喜歡這東西的溫月可是完全不跟尹桓客氣。吃得愉快之餘,還有閒暇貼著尹桓佯裝體貼地試探尹桓的極限。

  至於茶坊裡旁邊幾桌的竊竊私語溫月倒不是十分在意,注意到尹桓臉色鐵青、明白尹桓也聽得一清二楚時,溫月暗笑得更開懷。

  不過,他仍是故作溫順、裝作什麼都沒察覺。即便離開店家走在大路上、或者遊湖走橋看景,他也時不時軟聲相問、一雙纖手不安分地撩點尹桓的極限,不把尹桓發燙的軀體以及緊縮的手臂放在心裡──因為他無所忌憚。

  從之前尹桓的行為中,溫月猜想尹桓還沒打算碰他,為了更確定這事,溫月才藉此明目張膽地試探。

  要是他猜錯了那也沒什麼要緊,情欲之事於他來說早不是什麼該介意萬分的東西,況且他若真勾引得尹桓無法自控……他以後想套問情報便不是什麼困難的問題了。

  「……能否站遠些,你這樣子我不好走。」尹桓終究還是開口暗示,可惜溫月不打算理會,隨便敷衍了幾句,依舊我行我素。

  尹桓只得忍耐,渾身僵硬地陪著溫月繼續遊覽,但心裡已自發地取消接下來的遊玩安排。

  一個時辰過去,尹桓也著實忍到了極限。

  當尹桓正打算提出打道回府的意見時,環著溫月的手突地感覺到一陣不太對勁的戰慄。

  他俯頭探看,只見溫月額際汗水涔涔、一絲殷紅綴落唇角,襯得那依舊漾著笑更是蒼白、也更透出溫月的逞強。

  尹桓心驚,馬上打橫抱起溫月抄了小巷近路直往府邸。

  「叫大夫。」感覺懷中人的顫動愈來愈烈,尹桓甫入府便攔下附近的僕役差遣到,自己則直奔房中,小心翼翼地放下溫月,卻發現衣襟早被那泛白指節揣得死緊。

  尹桓只得半跪著探看溫月狀況狀況,「你……還行吧?」

  溫月緊咬著牙不言,只盯著尹桓看,直讓尹桓發毛。

  「你……噯……」尹桓拍了拍那蒼白的臉,「別咬著,都出血了。」

  「爺……」

  尹桓轉頭,瞧見他方才吩咐去辦事的下人正惶恐地站在門外,可身邊卻沒大夫的身影。「人呢?」尹桓問得冷靜,可是絲毫掩蓋不住語氣中的凶狠。

  那人似是被嚇著了,回話回得斷斷續續且不住顫抖:「陸、陸大人……攔、攔、攔住了小、小人……說、說……」

  「吞吞吐吐什麼!」尹桓冷喝,嚇得那人不自覺地攤跪。

  此時末冷恰好走了進來,瞥了那名幾乎魂不附體的人一眼,代道:「陸大人說,他在前庭等您……如果您還想救他的話。」

  「那混帳!」尹桓咬牙切齒地罵到。

  他雖然著急,卻仍輕手扳開溫月抓得死緊的指,要末冷好好看顧後,才怒氣沖沖地衝了出去。

  前往庭院的途中,尹桓稍稍撫平了暴躁的心緒,免得待會失控忘了正事。因此他見到陸塵風時看起來雖仍是面目不善,但語調卻平緩了許多。

  「姓陸的,就算你陸家莊太平無事也不需要老往我這裡跑吧?」尹桓看陸塵風依舊目中無人悠閒自在地晃著扇子,尹桓硬壓下的不悅頓時又衝上心來,「想做什麼就快說。」

  「誰叫你家有個美人兒在呢?我嫉妒嘛。」陸塵風擺明了口是心非,笑吟吟的就著最近的石凳坐下,絲毫不把尹桓的怒火放在眼裡,持著扇子一搧、二搧、再搧……

  「陸、塵、風!」尹桓終究是憋不下一口氣,踱步到陸塵風跟前,臉色陰沉地揪起陸塵風的衣襟,兩人相視距離不過一尺,「你到底想幹什麼!」

  「沒什麼,只不過是提醒你……別忘了我們曾約定過什麼。」

  「你把我當傻子看是不?現在沒遵守約定的可是你。」

  陸塵風闔起折扇,突地站起、擺脫尹桓的手,迫使尹桓退了半步,「喔?這倒是,不過我挺害怕的啊……」他藉身高的優勢,以扇末端挑起尹桓的下顎,笑容中散發出不容人忽視的陰沉。

  「你看起來,可就像是已經讓夜魅掌控在手掌心了一樣。要是你重蹈前人覆轍,死在他的手裡……那可就造成我的麻煩了。你要知道,他可不一定會再被這種計策給引誘……」

  尹桓啞口無言,只能賭氣的拍開那令他厭惡許久的折扇。

  「不過嘛,雖然是為了給你個警惕,失約這事的確還是我的錯。這麼著,下個月本來輪到我的時間……讓給你如何?」

  陸塵風說的是兩人合作的內容,在合同裡,尹桓負責尋人抓人、陸塵風負責出資與加派人手幫忙尹桓抓人,但裡面更重要的一項,其實是人到底歸誰處置的議論。

  這部分兩人爭了許久都未有定案,最後,兩人都勉強同意了一個月輪替一次的方式,只是為了誰首輪的問題……他們打了一架。

  一場下來,尹桓險勝陸塵風,於是有了如今的局面。

  「你有這麼慷慨?」尹桓狐疑。

  「當然,有條件就是了。」

  果然。尹桓徹底鄙視陸塵風的卑鄙。

  陸塵風當然沒漏過尹桓的表情,不過他沒打算馬上跟尹桓吵這筆帳,於是虛偽地笑了笑。「先讓我說完行不?我聽說你打算在下一輪到你的時候,帶那傢伙南下去晃悠……」

  又聽說了?怎麼,這傢伙是太閒麼,成日不關心其他東西只會往他家探。尹桓心情頓時惡劣到了谷底。

  他要早知道今天會發生事情,當初就命令末冷三日內查出奸細,省得自己被氣得火冒三丈!

  相比尹桓,陸塵風倒是愉快,看見尹桓吃鱉的表情總令他心情好上加好,「服下解藥後身體定會需要調養一段時日,我就暫且估計需要花個十來天,再加上你需要做一些南行的準備,最早出行也約莫在你這個月要結束的時候。」停頓了下,才又繼續說到:「我那個月加上你的下一個月,你總共有兩個月的時間可以慢慢和那傢伙相處,你和他要幹些什麼我也管不著。反正我南方慶州蘆縣內有一座宅第,我的要求便是你最後要將人帶到那地方交給我。」

  「就這樣?」

  「當然,不過如果你食言……那我是絕對會找你算帳的。」陸塵風此時又甩開了扇子,悠閒地坐回椅子上。「你答應不答應?」

  尹桓想不出有什麼不對之處,於是咬牙。「解藥給我。」

  陸塵風輕笑,從袖中掏出兩只瓶子,一黑一紅,瓶上各附著一個囊袋。「決定在你,黑瓶半解、紅瓶全解,解法一樣,瓶中藥內服,囊內膏外敷,他的傷口在頸背左側,用針扎的。」

  「半解是?」

  「這藥……知道的人戲稱為『恨無情』。服下半解的藥物,痛苦仍是會退。只是被下藥之人若對給他解藥的人有加害、算計的念頭,就會感覺到錐心的疼痛,效力……據說是一刻鐘。」

  「不送了。」聽完,尹桓轉身就走,連客氣話都懶得多說。

  陸塵風輕搖著扇,嘴角凝出一抹冷笑。


  尹桓急匆匆地拿著藥瓶回到客房,一進門卻傻了眼。

  他是吩咐末冷照顧溫月,可他沒想到末冷會盡責到讓他忍不住懷疑末冷是不是突然轉性子。

  房裡,末冷正側坐在床緣,雙手抱著溫月蜷曲的身子,讓溫月枕著他的膝。他右手正順著溫月髮梢,但偶而轉向拍拍溫月的肩、或輕撫溫月的頭,左手則毫不抗拒地讓溫月的雙手緊握。

  這是怎樣?他離去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本來一副很討厭……很討厭那人的末冷,一下子變得這麼溫柔愛護?

  尹桓還傻著,末冷卻發現了尹桓。「怎麼辦?」他面無表情地問。

  「呃……藥在這……」被末冷的話驚醒,尹桓連忙將瓶子放在桌上,看了兩個瓶子幾眼,最終,還是從紅瓶裡倒出一顆藥丸。

  他倒了半杯水,走到床側,看著溫月痛苦的臉色,眼中浮現心疼,他柔聲:「哪,嘴張開。」

  迷茫的眼神看尹桓也不看,反倒是身體,在聽見尹桓聲音後,有往末冷側移動的跡象。

  他……該不會下意識被討厭了吧?尹桓無奈。

  末冷看了兩人一眼,右手在半空中頓了頓,像是在猶豫什麼。

  最後,他抽出手、撐起溫月躺著的身體讓溫月靠他懷裡,而後輕拍了兩下溫月的頰,「張嘴。」末冷的聲音仍是一貫的冰冷,表情也如是,可溫月望著末冷的神情卻讓尹桓覺得很不對勁。

  溫月雙手有些小心翼翼地揪住末冷的袖口,薄唇抖動著,緩緩地張開了條細縫。「啊啊……」但隨之溢出的,是壓抑隱忍的痛苦呻吟。

  「安靜。」

  沒有高低起伏,沒有怒喝勸止,就只是這麼平平的兩個字,飄蕩在房中的微弱哀鳴剎時消失。

  溫月嘴仍張著,但只發出些許痛苦的啞喘而已。

  末冷從尹桓手上拿過藥丸丟到溫月嘴中,接過茶杯緩緩貼著溫月的唇倒了一些水進去與藥丸相和。幾許汁液從溫月嘴角流淌而出,與鮮血混著向下滴落衣領,暈了開來。

  「吞掉。」末冷命令到,與尹桓一同看著溫月闔嘴,費力地吞落藥粒。

  尹桓從末冷手裡接回了茶杯,回身到茶几去打開囊袋,拿出軟膏,手指抹了抹。「末冷,把他頭髮撩到右肩。」見溫月呼吸逐漸平穩,尹桓的心情也平緩了些。他緩步跺回床畔,一邊找尋傷口,一邊開口詢問。

  「末冷,之前要你查陸塵風在府裡的眼線,你查得如何了。」尹桓對這件事實在耿耿於懷,雖然七天之期未到,但他已經忍不住了。

  「剛確定是哪些人,不過還沒抓起來。」

  「嗯。」找到了傷處,果真是一個細小的針孔,尹桓均勻地在上面塗著藥,另外又問:「你怎麼突然和他這麼親近了?」他假裝隨口問問,不過末冷顯然看透了他的心思。

  「他認錯人,爺你別瞎猜,我對他沒興趣。」

  「認錯?」塗抹完,尹桓拭去殘留在手上的藥物,俯身抱起昏睡的溫月,將之平放床鋪。

  末冷倒也明白尹桓在想什麼,馬上站到一邊,讓了位,「聽不太清楚,好像叫……從……吧?」他拈了毛巾在下人端來的水盆中沾濕,擰乾後遞給了尹桓。

  「崇……?」尹桓顯然聽錯、誤認了名字,他皺眉,接過毛巾爲溫月擦拭著臉上身上的汗水,「沒事了,末冷,你去做其他事吧。」

  末冷作揖,沒多說什麼便退了出去。而留在房內的尹桓腦袋卻是亂烘烘的無法自控。

  夏崇與這人之間,到底有什麼牽扯?

  夏崇又是如何得到這人的親賴?

  夏崇與這人相識相處到底是怎麼一番情景?

  夏崇又究竟對他吐實了多少、隱瞞了多少?

  ……亂。

  現在的他就只能以這個字來敘說,亂了心神、亂了陣腳,亂得連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自己。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眼前這一個,到目前為止都未曾將他放在眼裡的人。

  「或許該說,從以前到現在,你都沒把我放在眼裡過……」尹桓喃喃自語。

  那雙眼,他總不知道在看誰。

  那抹笑,他也不知道是為了誰。

  他不曾看這人哭過,只曾見那笑顏。

  更不曾沒看過開懷,只曾見那虛偽。

  「我能否……讓你認真對我,即便只是一瞬之間?」尹桓輕撫過那逐漸舒緩的眉,抹去那凝結在眼角不滴落的一滴淚。

  倏地,溫月顫動了一下,隨後,眼緩緩睜開了一條縫隙。

  尹桓沒想到溫月居然醒得這麼快,頓時發了愣,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只知道直直地瞅著溫月的臉。

  靜默流動在室中,直到溫月腦袋真正清醒,並看清身旁的人是誰之後,氣氛才轉變成足以令人窒息地沉重。

  溫月自認早已過了感情用事的時期,對於被暗算這件事也經歷得不少,再加上本來也就不怎麼信任尹桓,所以心情根本沒什麼激盪。他腦中會有的想法也頂多是該怎麼利用現下的情勢,讓自己立於優勢。

  想了想,他舉起無力的手,冷淡地掃開尹桓放在他臉上的掌。

  這時,尹桓才恍若大夢初醒般地回過了神。「感覺……怎麼樣?」他尷尬地問到。

  溫月沒有給予回應,只是吃力地撐起虛軟的身體,往裡側挪坐。

  這樣的動作,比冷漠的語調還能給尹桓打擊。「你誤會了……」他不敢用力地執起溫月冰冷的手,碰觸溫月蒼白的頰,誠摯地凝視著溫月。

  但溫月不吃他這一套。

  就算身體不便於反抗,拿尹桓的舉措沒法兒,他還有一張嘴可用。「尹爺何必跟小小的夜魅說什麼呢,想必是夜魅午時太放肆,惹惱了您。夜魅以後會小心的。」

  「不是那麼回事,我──」

  「喔?那想必是夜魅一個不注意,自己碰到了不該碰的東西了。真是失禮,浪費了您大好的藥物。」虛弱地笑著,溫月勉強抽手勾搭上尹桓的臂,「您不會怪罪吧?」

  「你!」字字諷刺讓尹桓心情鬱悶得無法招架。咬牙,他緊握著拳擊向床柱,吱嘎聲響,床陡然晃了幾晃,而尹桓指節處也泛出青紅的顏色。

  溫月冷漠地看著尹桓的舉動,可是心中卻泛起了幾絲異樣。他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感,可這一幕、這一個表情,他……似曾相識。

  當溫月正想細想時,尹桓打斷了溫月的思緒,也讓那若有若無的感覺消散一空,「你休息吧,晚點,我讓人燉些東西給你補補身子。」語罷,尹桓踏著留戀的腳步離去。

  溫月沒有阻攔,只是靜靜坐在床榻上,在人離開許久後才拉過收在腳處的被單,闔眼而眠。



  自那日散去以來,溫月更不常見著尹桓,反倒是末冷開始整日待在溫月房裡頭,只有偶爾尹桓來探看的時候,才會離開。

  「窩囊。」末冷曾在某日溫月睡下後,嘲笑了尹桓一句,當然,表情仍是冰冷的樣子。

  當時的尹桓從一桌空瓶中抬頭,神志濛濛,表情卻是一灘化不開的愁苦。

  他又怎麼不知道自個兒窩囊。

  基本上,他從第一眼見到那人到現在,就覺得自己根本什麼忙都幫不上、什麼事都做不了,畏畏縮縮,且年紀越長,說話的功夫也越來越差。

  搞得現在只能刻意避不見面,或做些其餘的事來排遣鬱悶,除非真的按捺不住滿腔思念。

  相比下來,溫月倒比尹桓愜意自在得多。

  自那之後,溫月不是躺在床上調養生息,就是挪開圓桌上的茶具,讓末冷備好紙筆、坐在桌前作畫排解時間。

  畫景畫物畫人,溫月不放過能見到的東西,只是老被溫月畫的末冷覺得很是不耐。

  末冷一開始本想要是溫月畫得差,就可以假裝不滿意而把畫給毀了,偏偏溫月畫功好得非比尋常,就算難得畫差了卻也仍舊相似八分。

  「別畫我。」末冷終於忍不住拿開桌上一整疊的紙張,臉色比平日更加寒徹。

  見狀,溫月笑著輕語:「不然我能畫誰?」他本來就猜想末冷會發火,只是沒想到末冷能忍了七、八天才爆發,撐得比他預想的還久。

  末冷抿唇,表情僵硬、臉色青了一半。

  「除了你我還有你那個主子,你說誰我就畫誰,如何?」溫月戲弄著。

  他先前早已偷偷探了末冷的口,發現末冷只對府裡的事情瞭若指掌,外面的事,包括他的事一概不知。所以,他才會放下一些藉心,用末冷來調劑心情。

  見末冷因為他的話、發怒卻找不到什麼排解的表情,溫月笑得很是絢燦。

  不過那笑顏,卻被一個字硬生生壓了下去。

  「琮。」這是溫月從末冷口中,聽見的。

  陰冷的笑綻現,溫月揚起纖細的指掐住了末冷的頸項。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只在一瞬之間。

  那不過是溫月無意間的反應,當他回過神剎見末冷呼吸不順的驚恐神情,立即鬆開手,說不準再晚一些便能讓末冷再也說不出話。

  「咳、咳咳……」末冷腿軟跪地,伏趴著猛咳。

  溫月回到椅子上,手拄著頭靜待末冷舒緩過來。

  他沒裝出其他表情,就讓那樣的冷笑滯留在他臉上。

  既然作出了那樣的反應,突然換張臉孔只是欲蓋彌彰,倒不如等會兒看末冷的說法,再做適當的改變。「你,從哪兒知道的。」足以令人戰慄的低嗓迴盪房內,溫月瞧著面色稍微變得正常的末冷,問到。

  末冷雖然極力壓制,但仍舊控制不了恐懼的升起。他退了起步,扶靠著牆,雖然一度有不回應溫月的想法,卻因不小心和溫月冷得似乎沒有一絲情感在裡頭的雙眸相對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天,你神智不清的時候……說的。」

  「喔?是麼。」手指勾繞著髮絲,溫月淺蹙眉。

  他的確有一段記憶很模糊,感覺像是在夢中,看到了懷念的那人一般。

  不過……光憑這個還不能夠完全相信。溫月冷笑,卻未再問些什麼。

  「好吧,就照剛剛說的,你說誰我就畫誰。」溫月恢復了原來恬淡的笑容,拿起毛筆沾了沾墨,埋首。

  末冷站得沒像以前那般近,卻還是像如以往般,安靜地看溫月作畫。

  直到溫月畫完、說要將畫給他之後,末冷才僵硬地靠近了些,接過畫紙。

  那畫的最末,題上了一個「琮」字。



【第四章】


  夜色朦朧,溫月落坐床緣,思索午後尹桓說要南下的事兒。

  那時聽尹桓敍說南方的景緻,溫月表面上十分平靜,可心裡卻翻騰起抗拒的波潮。

  「可……」他最後為何仍未開口拒絕前往?

  側倚床頭,溫月闔眼假寐,思緒卻未見平靜。

  莫名地,他想到了尹桓這麻煩的人。

  不曉得怎麼回事,自幾日前起,尹桓往他這裡跑得越見殷勤。

  明明什麼事也沒有,卻樂意什麼事也不做地呆坐在一旁瞧著他,一坐就是數個時辰。

  溫月原先以為就讓尹桓看著也無所謂,幾日後他卻發覺,他反倒比尹桓先有了不耐的心緒──他越看越覺得尹桓給他的感覺似曾相識,然而他總是想不起來究竟曾在哪見過。

  他越想越困惑,也……越想越煩。

  深夜無風,但此時外頭忽然沙沙作響。

  那聲音細而輕微,卻未逃過溫月的耳。他警覺地睜眼掃向窗外,遠處一個黑影恰好竄過他的視線。

  溫月沒有半點猶豫地從開著的窗口躍了出去,足尖輕點地面,沒發出半點聲響地跟了上去。

  他心下估量著距離,謹慎地避免自己的身軀突出遮蔽物之外。很快地,溫月追上了黑影的蹤跡,但為了不打草驚蛇,他仍是遠遠地吊在黑影後方。

  黑影離開了尹府後,拐了個彎往東疾行。隨著行經的路變得越來越空曠,溫月也開始琢磨到底要不要再繼續追下去。

  跟,說不定會暴露他的行跡;不跟,溫月卻直覺認為會錯過某些他至今仍未多加注意的部分。

  猶豫間,溫月發現黑影突然止步,他連忙閃身屋上,貼伏著屋脊並壓低了吐息。

  他不得不慶幸,今日洗漱後他換上的是近乎夜色的襯衣。

  黑影駐足巷口,外放氣勢探查周遭是否有人跟著。溫月尚不知那人是否發現他,於是依舊靜觀未動。

  他向來謹慎且不輕敵,耐性,也在磨練裡比多數人好上不少──因為,這是他最在乎的那人對他的教誨。

  心緒紛轉間,黑影又有了動作。

  新月高懸天上,任雲朵輕飄過遮掩它細瘦的軀體後,又悄聲離去。點點閃爍地繁星燦爛地似是想爭個鋒芒,卻仍是一個接著一個被消抹在晦暗之中。

  那人向前疾躍,沒有絲毫預兆地微抖袖袍,數十細針陡地往四面八方散射。

  然後霎地頓步躍上一室矮房,縮入陰影之中後迴身下看。

  動作可說是行雲流水,可偏偏溫月恰站在更高的地方。

  這倒有趣。溫月心道,唇角勾起一道彎弧。

  他認為他識得此人,但是他想不起誰有如此縝密的心思又兼有一番不算差的功夫。

  溫月仔細觀察那幾乎正對著他的黑影,只是此時的夜色著實難以讓他看清那人的面貌。

  直到黑雲散去些許、透出微弱月芒時,那面目才隱隱約約有了個形。

  「末……冷?」溫月有些訝異,也不是很篤定。

  但在那人躍下矮房慢步往回走後,溫月的猜測成了幾近完全的肯定。

  的確是末冷。那副氣質與動作,明顯就是奉尹桓的指示整天和他待在一起的那人。

  這讓溫月心情有些複雜。

  越活越回去了麼?怎麼近一個月來都沒注意到這件事?

  他本身就是個善於偽裝的人,可卻反而讓人欺瞞了很長一段時日,這著實令他難以接受。但現下他沒空譴責自己,因為他必須細想以往有無太過暴露自身事情的言行舉止。

  思考間,溫月沒忘繼續關注末冷的動作。只見末冷走到原來駐足的地方,露出隱約帶有疑惑的表情看望四方佇立許久,才轉身離去。

  在末冷離去後,溫月又於頂上多待了好一會兒,才悄聲循原路歸去。

  他覺得,與其跟上,還不如好好理清他近月來的行為、並檢討他近來的警惕心,免得再有這般的驚喜發生──這絕不是他能容忍的事。

  思索著,天色也於不知不覺間破曉。

  一夜無眠對溫月來說並非什麼大事,於精神也毫無影響。只是有個讓他不得安生的人一大早便前來叩門,莫名奇妙地直接帶他坐上馬車,一番顛簸後上了船。

  「南方……麼……」手彈弄著纜繩,溫月無意識地喃唸。

  他從未走過水路,所以那些秀麗莊嚴的風景本來還能引起他的一些興致。

  可啟程幾天後,那些山水景致便再也無法蓋過他的心結。

  溫月一直想掩飾自己煩悶的心情,但試了幾次以後,他也只能勉強讓自己假裝覺得無聊。

  依然興致高昂的尹桓察覺到溫月的不對勁時,馬上就放下賞景的心思,毫不吝嗇地對溫月表示了關心:「不喜歡待在甲板上?」說著,他順勢攬起溫月的肩。

  「不算討厭,不過風有些涼。」有人樂意撐著,溫月也沒什麼顧忌,乾脆放鬆了身子掛在尹桓身上,把重量全交給尹桓支撐。

  尹桓沒多說什麼,只是寵溺地磨磨溫月的鼻尖,笑道:「哪,聽說你對作畫挺有一手,我事前特地備了筆墨紙硯在艙裡,若真的無心風景,進去歇息也無妨。」

  「是麼。」溫月笑著應對,但心裡的感覺卻不像表面上表現出的如此輕鬆。「進去也好。」

  自從上了船……或者說是自從上船前幾日,溫月便覺得尹桓與他記憶裡的雲越來越相像。

  想當初他會救下凌和紫祈,都是因為他們有些地方和他回憶中的雲相似,然而把這兩人與現在的尹桓相較,尹桓待他的態度反倒更像是雲。

  若雲還在……恐怕也是尹桓這個歲數吧。溫月每每想到這兒,便愈覺得惶恐。

  他害怕會再次陷落無法掙脫的泥淖,從此無法掌控心緒,為他人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更怕陷落之後,再次讓人捨棄扔下……那是他現在最為習慣的孤寂。

  「在畫什麼呢?」

  耳畔,低沉的嗓音拉回溫月的思緒。


  溫月這才發現,他早在不知不覺間坐在桌前,拿起毛筆,勾勒起那個讓他萬分心煩的人的樣貌。「看不出來麼?」淡笑著,溫月回眸望了眼尹桓,便又繼續動筆。

  他曾想過改變主意,用回以前那番冷淡的態度。只是……對於尹桓一再示好關心的行為舉止,冷淡並非最為合理且恰當的回應方式。

  這是理性的判斷與偽裝吧?但雲曾向他說,即便他以為這是假裝,但或許這就是真正的他。

  溫月當時伮嘴沒當一回事,結果現在想來倒不是沒有一番道理。

  他不會就這麼……淪陷了吧?

  尹桓完全不曉得溫月內心的糾結,只是顧自勾起溫月披散的髮絲玩得起勁,也不去想是否會打攪到溫月。「我麼?」

  「嗯。」畫完最後的幾條線,溫月在右下角寫下畫中人的名字。「給你吧。」

  「我拿著自己的畫像做什麼呢。」尹桓失笑,卻仍是接過了畫,捲起後暫時擱置在旁邊的小櫃子上,然後道:「畫你自己送我如何?」

  溫月輕笑,抬手沾了墨,緩緩落筆。「有何不可。」

  那專注的、絲毫不拖泥帶水的一舉一動讓尹桓不禁看得有些癡了。

  突然間,他以為他正身處夢境,這幾日與眼前的當下不過仍是他的幻想。

  或許眼前的這人不過是假裝出他想見到的美好,想等到恰當的時機出現,然後徹底將他從歡悅的境地推入深沉與冷硬的谷底,攪亂一切的風平浪靜,最後悠然離去……

  尹桓愈想,愈覺得這可能性不是一般地高。

  就在尹桓胡思亂想間,溫月完成了畫像,一如往常地抬筆準備在右下角寫下夜魅兩字。

  夜上一點才剛下,手腕就被尹桓握住提開。溫月疑惑地一瞥,卻見尹桓越過了他看著那畫,眼神既溫柔且無奈。

  順著那目光轉回了頭,溫月這才發現,尹桓的手隔空撫觸著畫中他的臉頰,那小心翼翼的情狀,就如同平日對待他的那樣……

  溫月頓時感到心揪,卻也大感警惕。

  不能……如此下去。溫月心想。「怎麼?」他開口打斷了尹桓的動作,不想在這靜默的時間中又想得太多。

  尹桓有些失落地收手,平靜地望著溫月:「等你哪天不想寫那兩個字上去的時候,再寫吧。」即使一輩子等不到這人向他說出真名也無所謂。十年過了還有第二個十年,第二個過了還有第三個、第四個……

  尹桓能等,只要能留在溫月身邊,這種覺悟並不算什麼。

  望著尹桓堅定的神情,溫月只有深深的疑惑。

  他無法理解尹桓為何始終不肯喚他夜魅,他好像也真沒聽尹桓在他面前這麼叫過。「為何?夜魅這名字不好聽麼?」溫月淺笑著,問到。

  「沒……」尹桓低喃:「只是,不想跟別人一樣……」聲音漸小,最後,深切的想法只在腦海裡迴盪。

  他並非是個只是貪要溫月身子的人。苦笑著,尹桓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要不,你想怎麼叫呢?總之別每次都喂啊你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不希望你將我看得與你以前的……」尹桓解釋著,不想讓溫月誤以為他的說法只是純粹的獨占欲作祟,但他努力思考之後的措辭,似乎也並不是很恰當。

  「不希望你將我看得與你以前的……嗯……入幕之賓……一樣。」才剛說完,尹桓便已覺得糟糕。

  這樣的說法幾乎就是給溫月一個翻臉的機會,而溫月,也確實把握住了。

  他挑眉,不怒反笑,笑得勾魂且媚人。「難道不是嗎?」溫月輕柔的語氣直讓尹桓心魂大動,只是內容徹底是尹桓不願意聽見的:「你和我,不也就是這樣的關係?」溫月扶著椅背,仰頭笑望。

  聞言,尹桓忍不住揪住溫月的手臂低吼:「不是!」

  溫月毫不費力地擺脫尹桓的手站起,輕笑著,一個轉身面對尹桓,平淡地道:「真不老實哪……我可聽說了,您最喜歡的就是我這樣子的人。」他貼上尹桓的身體,一手搭上尹桓的肩,另一手則隔著衣物,觸碰尹桓的下體。

  「看,這不是有反應了麼?我可從來沒聽說您是個會忍耐的人。」溫月輕摩娑著,故意挑弄尹桓的理智。

  「你!」尹桓猛然推開溫月,臉色與動作十分地僵硬。他完全無法掩飾眼中炙熱與憤怒的爭鬥,更無法掩飾因為溫月的舉動而變得粗沉急促的呼吸。

  溫月表面上不在乎地笑著,腦中卻極度希望尹桓可以乾脆的要了他。如此一來,一切便能恢復最原始的做法,他無需再在意尹桓這個人,也無須再因為忐忑而無法於當斷時斬斷一切。

  「怎麼?」溫月挑釁般地緩慢踏出步伐,一步、二步、三……

  就在兩人最接近的那一刻,尹桓逃難似的轉身離開艙房,用力地甩上門。

  溫月怔看著尹桓擺袖離開,心情很是複雜,彷彿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在心頭,阻擾他的思考。

  當回過神時,他已站在門邊搭上門把。

  「只是……為了確認他的反應罷了……」溫月喃到,一遍又一遍地想著,然後,才輕將門開了一條縫隙。

  溫月瞧見尹桓站在船欄旁,扶著木欄向外眺望,似乎沒什麼大礙。

  手撫心口,溫月感覺到原有的沉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甘。但……這是為何呢?溫月皺眉。

  來不及細想,複雜的思緒瞬間讓驚愕掩沒。

  溫月望見尹桓握緊而又鬆開的手微舉起,然後狠狠地擊上扶欄。那力道硬是將木欄開了幾道裂痕,炸出幾片飛木、碎屑,有些掉在甲板上、有些飛向天際,甚或有些刺進了尹桓手裡。

  腦袋突地一陣空白,溫月想都沒想便竄到尹桓身旁,抓住那又要向下拍落的手掌。

  他沉默地看著那滲出幾絲鮮血的手,輕輕掃除粘著的木屑後,略有猶豫地握住。

  至此,他已來不及細究為何會有如此衝動的行為,更無暇思考無法控制住自個兒心緒的原因。

  尹桓感到萬分驚訝,卻仍舊馬上縮手。「怎麼……出來了。」那音調仍是乾燥沙啞,眼神也仍有著想將眼前之人立馬壓在身下的渴望。

  但,尹桓掙扎地退了一步,看在溫月眼裡,就像是要再次躲開。

  那副狼狽樣要是讓以前的溫月遇上,必然只會施予淡漠的嘲諷,只是現下……溫月沒有玩鬧的心情。

  靜靜地再次執起尹桓血污斑斑的手,溫月怔愣了會兒,才以食指緩緩在那手心之中劃弄。

  溫月。

  寫下了那兩個字後,溫月頓時有些清醒。

  他到底在做什麼?為何心軟?低著頭,溫月眼裡有著茫然,可轉瞬間,他又否定了所謂的心軟之說。

  不是心軟,這只是……手段而已。不過是個名,就算為人所知也無關緊要,只要能讓尹桓放鬆戒心、並更能為他所利用就好,反正,到時候要除掉尹桓也不過是幾個動作間的事……

  沒錯,沒有其他的因素,沒有。

  「溫……月?」尹桓低語出手掌所感覺到的字,見眼前的人沒有任何否認的意味,尹桓又唸了一次。「溫月。」低沉的嗓音說不出是惶恐抑或驚喜,總之下一刻,他將溫月擁入了懷中。

  不過就是個名字而已,溫月著實無法理解尹桓為何會有如此的表現。

  然而他更加無法理解的,是他自己的情緒。

  為何心情突然就平穩了下來?為何……比以往更感覺安心?

  默不作聲地靠著尹桓的肩,溫月略感好笑地聽尹桓在耳邊不斷重複他的名字,一遍接著一遍,彷彿永遠喊不夠一般。

  直到實在聽不下去時,才笑道:「無需如此興奮吧……」

  尹桓只是搖頭,滿面的笑容完全看不出不久前他的心情曾經如風雨交加般陰霾。他自覺小聲地喃喃自語,卻完全忘了此刻兩人間的距離是多麼靠近:「最微不足道的願望實現了,實在很難不雀躍哪。」

  「嗯?願望?」溫月微仰頭,注視著尹桓。

  每每聽到尹桓說的話,他總能從其中發覺許多似曾相識的熟悉,然而,他卻始終不明白尹桓與他之間究竟有何牽扯。

  實在不懂,最初戲弄般的挑釁,怎麼會這麼快地轉變成現在這樣的在乎──就好像,非他不可一樣。

  「如果不想說就算了吧。」看見尹桓臉上的遲疑,溫月狀似體貼地給了尹桓一個拒答的機會。不過……

  「不,不是那樣。」尹桓有些著急地想要解釋:「只是……不曉得開如何跟你說……我、我……」

  欲擒故縱只要不用得太頻繁,永遠是個好用的招。溫月看著尹桓結結巴巴不知該怎麼說話的樣子,不禁有如此的感慨。

  過一陣子,溫月見尹桓仍舊支支吾吾的樣子猜想大概短時間內聽不見什麼有用的東西,於是乾脆地放棄探問,伸手勾上尹桓頸項,輕吻。「無所謂,等你曉得該如何說時再告訴我吧。」

  尹桓在剎那間怔愣住而無法思考的模樣令溫月感到無奈,因為他已站得倦了,不想繼續在外頭望著已然生厭的景緻瞎耗時間。

  於是,溫月帶著淺笑,拉著仍未回神的尹桓往船艙走去。

  「等、等等,你先進去吧……」突然,尹桓腳生根似地杵在原地不動。「我……呃……想再吹吹風。」

  「……」見著尹桓尷尬的神情,溫月馬上明白了原因。

  他嗤地笑了出聲,不作聲色地凝望尹桓。

  估計尹桓也知道謊言太過拙劣,那臉上頓時浮現一片緋紅。「別玩我了。」尹桓想不到該如何掩飾,乾脆向溫月投降。

  「我沒玩你。」溫月面向尹桓,半真半假地道:「我也是男人哪。」

  「呃、你……」

  又一次,溫月看見尹桓傻住。

  所以說,這謀略是成功的吧?刻意使身體渴望擁抱,只是為了用最快捷的方式使兩人之間更加緊密,以便接下來的手段的施展……

  「桓……抱我。」溫月貼上尹桓的身子,在尹桓耳畔柔聲說到。

  到了這個份上,尹桓也沒法子再扭捏下去。他本來就不是個會忍耐的人,有耐心這件事,只存在於擔心溫月逃離時而已。

  既然人都挑明送上門了,那還有什麼好躊躇的呢?尹桓心想,並立馬將溫月攬進船艙。

  迅速卻不失溫柔地褪去兩人身上的衣物後,尹桓吻上方才只是稍做接觸的薄唇,品味且吸吮著那柔嫩的味道、舔噬著濕潤的雙瓣,與其中的軟舌交纏。

  溫月一邊沉浸在那吻當中,卻一邊將心思放到了外頭。

  剛入艙前,他似乎瞥見一片淺藍布料在船桅後飄動。

  「唔……」突然感覺到下身讓某種溫度包覆的溫月輕喘,將注意力又放回尹桓身上。

  還是先完事再說吧。溫月如此想到。

  感覺到尹桓啃咬起他的耳垂,溫月微偏頭,嗔怪似的凝了尹桓一眼。

  尹桓笑了聲,身體又伏低了些許,在溫月耳畔吹氣,「月兒,舒服嗎?」與此同時,結著薄繭的手掌摩挲溫月的根部,前後擦轉著、按摩那逐漸脹大的前端。

  「別、嗯……下去……點……」溫月清澈的眼神逐漸有些迷離,白皙的臉色也紅潤了起來。他一手勾住尹桓的頸,一手覆上尹桓不安份的掌,牽引它撫弄底處的圓球。

  尹桓順著溫月的意思搓揉著,並分開溫月的雙腿,俯身舔弄那因他的愛撫而茁壯的器官,靈巧地以舌頭纏捲、滑動,四面都無遺漏。最後,更前進到與腿相連的附近,挑逗般地輕搔。

  偶然抬頭,瞧見溫月半瞇著眼低哼的模樣,讓尹桓不自覺地加快了動作。

  他套弄起頂端,食指間或刺激那已逐漸泌出些許濁液的孔端,然後,沾著那少許的液體移往溫月的雙股之間,緩慢地探入隨溫月喘息而張縮的後庭之中。

  「嗯……」溫月低吟,清且柔和的音調使尹桓更覺衝動難耐。

  尹桓按壓那滾燙的內壁,久未開啟的天地緊緊吸附尹桓探入的手指。望見那穴口張闔吞吐的樣子,尹桓忍不住幻想起等會他被包圍的那一刻,慾望,飆升地令他差點無法暫控。

  不過他仍知道他著急不得。

  溫月感覺得到尹桓的按部就班,猜想得到尹桓是怕他受傷也怕他無法忍下那種痛苦,但其實他並不是那麼地在意是否被溫柔對待。

  雖然身體確實是久未經人事,可他也不是沒有被強硬地對待過──次數說不準還比被溫柔的呵護還多上不少。

  但……理應比他更加渴望進展再快些的尹桓都能忍了,他也沒理由苛待自己,爽快地享受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桓……」溫月低喃著,將意識逐漸放縱於快意之中,感受那偶爾襲入他腦海的激流,令快感戰慄且占據他的身軀。

  「啊……」

  尹桓直到覺得比較不會傷到溫月了,才將手指退出溫月的身體,然後,將已經快要忍不住的自己抵住那紅得彷彿要滴血的穴口。「月兒,我要進去了。」望著溫月,見那冒了汗的臉龐輕點後,挺身而入。

  「唔!」溫月緊攀著尹桓的肩,感受手指退出後的空虛在瞬間讓劇烈的火熱深深充滿。

  而尹桓也無法再繼續忍耐。他彷彿要回應溫月的攀附般地,用力撞擊那仍有些緊窒的深處。

  「月兒……」低喃著,尹桓目不轉睛地凝視溫月的臉,笑得很是溫柔。

  只是,溫月沒有看見。

  溫月正闔著眼,弓起身子迎和尹桓的動作,讓慾望更加深入他的體內。感受痛與快感的交錯,沉醉於其中,呻吟,並隨尹桓的動作擺動。

  那泛白的指頭緊咬尹桓的肩背,刺甲不可避免地在上頭留下一道道紅痕,然而尹桓恍若感覺不到痛般地仍是笑著,聽著那醉人的吟哦,浸漬在交合之中。

  「嗯啊……再、再快一些……桓……桓……」

  溫月酥骨的魅音於尹桓來說就如鼓舞的樂聲,激勵他更加賣力,且,消弭他於歡愛中僅有的最後一絲理智。

  猛烈、忘情,且毫不保留。直至兩人於同時間讓劇烈的快感襲捲,眼前一片燦白眩目。

  「唔!」「啊──!」

  而後,溫月頓失力氣的雙手貼伏著尹桓的軀體滑落。

  他茫然地躺著,腦海裡仍是空白。不過他感覺得到尹桓正撫弄著他胸前的突起,輕搔、甚或磨點那頂端的皺褶。

  沒幾會兒,溫月再次感覺到體內那股燥動的熱度。「月兒……」緊接著,溫月便聽見尹桓如斯的低語。

  那聲音,沉著且帶著幾分誘引,而伴隨聲音的是尹桓認真挑逗溫月感官的動作。

  如此明顯的渴求放在尹桓那張笑得若無其事的臉上,溫月只覺得想笑。

  這傢伙,以為這種表情就不會讓人看懂他那明顯的意圖了麼。溫月暗搖頭,但也沒有假裝看不懂那表情的打算──因為他的身體也的確是該重新適應適應。

  若是如此容易就對方才那等程度的事感到疲憊,那今日過後的進展說不準會讓他有些難熬。

  所以儘管他也挺想知道要是他推說倦了,尹桓會有何種表示,但……也就只是想想罷了。

  溫月握起尹桓不安分的手輕蹭,半瞇著眼慵懶地輕喚:「桓……」

  「呃……」尹桓尷尬地撓頰。他感覺他似是讓溫月給看透了,於是有些惶惑。

  究竟該停手抑或繼續?尹桓著實看不出溫月臉上表情的想法。

  「不要緊的……我還行。」溫月柔聲道,主動地貼近尹桓的身軀,令原已怯步的巨物再次充滿他的感官。

  「月……兒……」溫月如此的主動反而讓尹桓的腦袋冷靜了些許,也稍微恢復了點自控的能力。「方才,沒弄疼你吧?」他關心到,下身輕慢地與溫月的內壁相互摩擦。

  只是,溫月貌似不太領情。「嗯……那裡……桓……再、再使勁一點兒……嗯啊……」略泛水色的眸光、微紅的臉頰和上那軟且清的喘息,在在挑戰尹桓理智的底線。

  「月兒,別玩。」尹桓紅著臉斥到。在溫月無視他的表情,伸手玩弄起兩人結合的根部處時,他終於忍不住硬將溫月的身子翻了一翻。

  側趴榻上,青絲順著溫月光滑的背脊鋪洩而下,溫月輕笑著玩起頸邊的髮,戲謔地道:「那……認真點吧。」

  於溫月來說,即便事隔多年,身體仍會對以往曾經歷的一切有所記憶。因此,他能很快地有所渴求;也因此,他需要更深更重的對待才能真正感受到紓解。「如此溫柔的呵護,可是無法令我滿足的哪……」

  「月兒,我……」

  尹桓流露出的不忍與躊躇,溫月一眼就看出他大概是想到了什麼。

  「只是事實罷了。」溫月回得平淡,並且,毫不猶疑地凝視尹桓。「桓……抱我……」

  聞言,尹桓以如蚊蚋般的音量歎了聲。而後,回給溫月與原先無二的欲求,「這可是你說的。」他扶正溫月的腰,猛然挺入。


  「啊!」溫月的身體在剎那間略顯僵直,但隨即跟上下一回的撞擊到來而擺動,「嗯……哈啊……」

  「月兒,你的聲音……好美……」讚嘆著,尹桓放緩動作,將一隻手移到溫月下半身,揉撫那逐漸漲大的頂端,並吻吮溫月白皙的肌膚,低道:「喚我的名,月兒……」

  「別……那──嗯啊……」溫月微扭著身軀,想擺脫尹桓給予他的直接刺激,然而,卻又因此更感覺有難耐的熱浪直撲他來。「桓……啊啊……」

  銷魂的音調令尹桓不自覺地鬆手,不再分心於捉弄。聽著溫月一回比一回酥骨的叫喚,他恍若能望見那雙笑眼流轉過千萬許情絲,專注地看他──只看他一人。

  「嗯……桓……輕、輕點……啊啊──」緊搆米榻,溫月喘叫著,感覺下身讓尹桓折騰得酸軟異常,意識也隨著慾望的勃發而逐漸恍惚。「別、嗯啊……桓、桓……啊啊!」

  溫月驚叫,先一步進入高潮。

  他低喘著氣悸動,然尹桓仍持續於裡頭搗鼓。

  「月兒……再忍忍……」他如此說到,將動作放得更深更徹底更猛烈,惹得溫月即便無力也依然低吟不斷。

  「唔!」

  最後,隨著一個頂入,尹桓也終於達到峰端,身體緩慢鬆弛下來。

  他摟著溫月側躺榻上,嘴邊掛著滿足且寵憐地笑,膩在溫月身旁一會兒,才從溫月體內退出。「月兒……很難受麼?」他撐起身子,略有歉疚地望著幾乎軟癱在榻上的溫月。

  「沒……」溫月牽出淺笑回應,然而才發了一個音便覺得喉嚨十分乾燥。

  見狀,尹桓扶起溫月虛軟的軀體,細心地倒了杯茶水遞過,並攏過溫月的長髮至一側,拾起舊衣輕拭那單薄身子上的汗液。

  尹桓的舉動貼心極了,然溫月只無奈地覺得他果然是大不如從前,明明沒幹什麼特別的,卻覺得身子骨被折騰得快散架。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十年,一切都變了許多樣子。

  他已不再聽話,因為再無人能掌控他,也不再天真地相信所有人所說的一切,只懂得讓自己冷眼……溫月沉默地想著,無所覺地在心上築起千萬道牆。

  過了許久,見溫月飲盡後仍無發語,尹桓不禁有些憂急:「月兒,實在對不住……我──」

  「道什麼歉呢……」溫月淡笑:「沒事的,方才感覺有點倦才不注意恍了神,歇會兒就好……」

  他想,大概還要再來幾回才會適應得好吧……只要適應了,便能隨意了。溫月想著,緩緩闔眼靠在尹桓身上。

  「是麼……那好好睡吧,快下船時我會喚醒你的。」尹桓放柔了音,輕撫溫月仍未褪色的頰,見溫月似乎睡下了,於是輕手輕腳地替溫月清理一切,蓋上薄被後靜靜離開。

  旅程,已過了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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