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溫月如前幾日一般地帶了點吃時到塵所在的牢裡。
大爺果真依約讓大夫給塵弄了藥膏,只是讓溫月奇怪的是,大爺並非交代僕從去辦,而是連那間牢的鑰匙一起給了溫月,僅命令溫月不讓他同塵多說,且不讓溫月去看其他人,便開了密道任溫月走動。
而只要溫月在那裡,大爺便幾乎不會過去,但聽塵叨叨絮絮憤怒的話,溫月得知他在房裡歇息時,偶爾大爺會來走動走動──當然,不會是做些什麼好事。
「魅兒!你也回幾聲啊!」塵吃完了東西,見溫月只是安靜地坐著,忍不住大喝。
溫月默然收拾了起來。
幾日來,他也感覺到塵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只是總努力忍著。
溫月能理解塵如此的原因,但是他沒資格回應什麼。
「別走!」塵伸手拉住收拾完便要離開的溫月。
塵手上的鐐銬,早在大爺讓人來治他時便解下,只是腳上仍鎖著鍊子讓他不能隨心所欲。
溫月輕掙開塵,任塵如何叫喊也不願回應。
他總不曉得溫琮此次是要考驗他什麼,但經歷的這一切,不免讓他以為溫琮是想測驗他的心性是否堅強。
痛苦著,但他不敢再多說什麼。
把東西丟在桌案,逕自坐回床上,望著窗外的燦陽,溫月卻如墜冰窖。
他不知不覺地睡下,醒時已近晚膳。
他草草用了些簡食,便拿著竹籃給塵送飯下去,孰料,他未在最外頭的牢裡見著塵。疑惑間,聽見遠處傳來塵的聲音,顧不得徵詢大爺,便邁步往裡頭去。
拐了個彎,他果然瞧見塵坐在孩子裡,東拍西撫的好不忙碌。
溫月不小心多走了幾步,踏步聲傳到了裡頭,頓時驚起裡頭的人。
孩子們瑟縮在塵後頭,塵則滿臉憤怒地瞧著外面,即便看見來人是溫月,也僅呆了下而已。
「你來做什麼。」
塵的低吼,讓溫月滿心揪疼,但溫月只是垂眸,把提籃裡的飯菜從木欄的間隙處放進去,然後,默默地倚牆坐著,不看牢裡,只盯著屈起的雙膝。
後來塵罵什麼溫月一點也沒仔細去聽,大抵就是在罵他怎麼能幫著大爺施暴於孩子們之類的話。而塵罵累後,自個兒一口也不願碰地上的飯菜,反而是讓孩子們吃了。
而後,溫月上前收拾,卻反而讓塵抓住了手。「魅兒!你給我回話!」
「回什麼。」溫月冷靜地抬眸。
「你!」
「爺那裏吃好穿好的,要不是你糾纏,我用得著現在還幫你送飯麼。」溫月說著,感覺到手腕被揪得發疼。「放開我。」
「你就因為這樣自己跑去讓那禽獸……」塵眸裡滿是不可置信:「你、你一定是在說謊!那混帳威脅你了是不?要不你怎麼會──」
「爺待我很好。」溫月輕笑。「雖然那事兒弄得我有些難受,但這又如何?」趁著塵怔愣時,溫月擺脫了塵的手。
不願繼續糾纏下去,溫月乾脆也不收空盤,直接提著空籃就要離開。
只是一轉身,便瞧見大爺帶著幾人站在轉彎處看著他。
「爺……」溫月垂眸低喚。
「乖魅兒。」大爺揚著笑接近,摟了溫月站到牢前,命令後頭的壯漢們辦事:「把他帶到另一間去關著。」
塵發了瘋似的叫吼抵抗,孩子們也努力地伸手抓住塵,只是仍然不敵。
隨後,幾個人將一群孩子們拎住,一個個往外頭帶。
「爺?」溫月納悶。
「沒什麼,這些人在這兒我看了也煩,反正你只要緊外頭那小子,這些人就乾脆處理掉了。」大爺毫不在乎地說著。
「爺……他們……」溫月面露不忍地瞧著大爺。
「怎麼,又想要我放人?」大爺面露不快。
溫月猶豫了會兒,低頭道:「魅兒不敢……」
大爺冷笑了聲,轉讓那些人緩下動作。「拿把短劍來。」
溫月瞥見大爺猙獰的面孔,不禁輕顫。「爺……您怎麼這麼看著魅兒?」
「魅兒,你說……這幾個兔崽子的命跟那小子比起來……哪個比較重要?」
「魅、魅兒不知……」
「是麼?沒關係,待會兒你就曉得了。」
溫月被大爺瞧得萬分不舒服,心下也有不甚好的揣測。
當大漢匆匆拿著短刃遞給大爺後,溫月也從大爺的話裡證實了方才那令他不安的猜想。
「魅兒,你說,這個女孩跟那小子你要哪一個嗯?」
「爺……我……」溫月退了幾步,卻被大爺一把抓回來。「你不說話我就當你覺得那小子比較重要了。」大爺笑著,聲音十分陰冷:「魅兒,你殺過人沒有?」
「……爺?」溫月顫著。
大爺從背後抓住溫月的手,把短劍放進溫月手裡。「沒有沒關係,這事兒,有過一次經驗就會了。」
「不……爺……不要……」溫月看著壯漢把璟抓到他的面前,持著刃的手被大爺握著向前。
大漢緊扣著璟的雙手,按著璟的頭露出璟纖白的頸項,而大爺抓著溫月,狠狠地劃了下去。
尖叫聲響,血猛然噴灑。
「嗚……」溫月手一鬆身子一軟,佯裝被嚇昏了過去。
「呿。」大爺任溫月倒地,憎惡地看著染紅的袖擺,並不想撿起地上染血的短劍。
當他讓手下人繼續原來的動作,自己準備離開時,一聲微弱的刺音傳入他耳裡,「這什麼聲──唔!」背後的劇痛只來得及讓大爺發出一聲驚懼,而後,倒地不起。
溫月持刃靜立,燈下照出的面容卻毫無生氣。
原來的尖叫哭喊與斥喝在剎那間消失,只剩不遠處仍傳來塵的吼叫與撞擊的響聲。
不等大漢們反應過來,溫月從離他最近的人開始下手,包括大漢們抓著的孩子。
一劍一命,即使大漢們要伸手抓住溫月也已失去了先機。
「魅哥……哥……」「碰!」
最後一劍落時,溫月聽見了細小的叫喊,以及一聲轟然巨響,手一震,劍鋒偏了些許。
空茫的眼神逐漸清晰,回神的溫月瞧見手上的劍刃沒入冷腰腹時大驚。
「這、這是……」踉蹌地退了幾步,突然,溫月腳跟踩到了什麼而被絆倒。
溫月扶牆緩起,望著那絆到他的大爺的軀體,呆滯。
他記得他在聽見那聲銳響時,抓著劍結果了大爺,只是這之後……
溫月站著默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這……不是第一回了。
在溫月呆想時,一個匆忙的腳步聲驚起溫月的注意。
溫月暗瞥,意外地發現從轉角處出現的是塵。
鮮紅的血點點擴染那破損的衣衫,而塵狼狽地愕站,眼神直望地上倒躺的軀體。
他顫著接近,蹲跪。「……璟妹?妳怎麼了?說話啊……」
「你們……怎麼了……」塵的聲音變得沙啞,還帶了點泣音:「不……回話啊……說你們沒事啊……不要嚇我……不要嚇我……璟妹……藍兒……小九……明弟……小紫……」站在陰影下的溫月看著塵驚慌地,一個接著一個地搖晃臥俯地上的人兒,然而,得到的卻是絕望的靜寂。
隨著一個個身軀往裡頭靠近的塵,終究望見了佇立陰影之下,薄衫上沾著絲絲血痕的溫月。
塵愣著,看著。
溫月靜默。
塵面色僵凝地撇開頭,卻看見地上倒躺著那個他萬分厭惡的大爺。「你……」他驚詫地凝著溫月毫無表情的臉,猶豫了會兒,起身緩步接近。
「魅……魅兒……」輕沉的嗓音顫著,塵屏息淺觸溫月冰冷的臉。
溫月垂眸,悄然抬手。
殺了所有眼前見著之人,在竹音響起之時。溫月始終記著溫琮的這句話,然而此刻的他,卻難以挪動半分。
猶豫間,塵已見著溫月背後那嬌小的身影。
塵駭然推開溫月,抱起冷。「冷、冷兒……醒醒!」發覺冷仍有微弱鼻息的塵輕拍著冷的頰,焦急地喚著。
但……冷沒睜開眼。
「魅兒……怎辦哪魅兒……」塵緊抓唯一能讓他詢問的溫月,慌得忘了不久之前,他仍對溫月有所微詞。
溫月掙扎著,臉上擺著迷惘的情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
望著塵失神得詞語無序的模樣,溫月心一抽,顫顫地輕拍塵的肩。
此時,數聲竹鳴再起,頓時將溫月惶然的心緒打回冷靜。
感覺到肩上的重量消失,塵惑然仰望,卻見溫月淡然地道:「你走吧。」
這是……溫月最後一點的私心。
「……魅兒?」塵愣看著,眼裡盡是徬徨與不解。
「給你半刻鐘……不走……就讓你永遠在這兒陪著他們。」溫月冷道,神情卻維持淡漠。
塵的眼神自茫然漸變為驚駭,最後,轉成無邊的憤。
「你是什麼意思……你……你……」塵緊揪著溫月的衣擺,不願面對他所揣測出的語意。「不會是你的,魅兒……你、你一定是……不、不會是你……」
望著塵的反應,溫月輕揮開塵巴著的手,淡道:「爺讓我殺了他們,說是聽不下那難聽的叫聲,所以要我在這兒就送他們上路。」
「他們走得還算痛快……你該感謝我才是。」
話竟,兩人間的氛圍降至極點。
塵愣拄地面,唇喃喃地顫著。
明明只是眨眼般地一下子,溫月卻覺得有如數刻般地長。
「呵……」塵神志恍然地輕哼:「夜魅……夜……魅……」
「……」溫月凝著,無聲。
「你……我記著了……我不會忘記是你殺了他們……我不會忘記是你讓他們痛苦……我會報復的,你等著,我會讓你後悔曾做過這些!」喃著,塵有些歇斯底里地啞喊著。「我會……讓你後──」
溫月探指點過塵的暈穴,耳畔頓時清靜。
他其實仍想多聽塵說幾句,好將塵記得清楚,然而他想,他的父親應該快要出現了……若讓父親看見塵仍活著,他必定會受責,且塵……
溫月垂眸,努力地將塵的身影記下。這是頭一遭……他偷偷地反背父親的話。
「月。」
溫琮的聲音突響,溫月一顫,瞬即定心回身而起。「父親大人。」
「辦完了?」
「是的。」溫月低著頭,輕回。
「抬頭看我。」溫琮冷道。
溫月強迫自個兒冷靜,然後抬頭。望見溫琮幽黑的眸時,身子一顫,眼神逐漸轉空。
「還有誰還活著?」
溫月張口,但這回他沒發出聲音來,反而眼角滲出了剔透的淚。
「……」溫琮冷看著溫月。
最後,只是冷哼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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