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砂】 第五章（下）

　　在我詢問時，丹恩突然用力將我整個人拉向他。

　　慌忙間，我伸出右手按著丹恩的肩膀，避免整個人重心不穩地撞上丹恩。

　　當我穩下來抬頭打算大罵幾句時，卻突然發現丹恩的臉離我很近，並在我措不及防的時候親了我的臉頰。

　　「唔！你、你……」我掙脫丹恩的手，整個人被驚嚇得跳了起來，而丹恩披在我身上的衣服也因此滑落、掉在草地上。

　　在我指著丹恩，講不出話來的時候，我突然看見遠方隱約有個人影，正快步遠去。

　　「怎麼了？」丹恩拾起衣服，再度將它披到我肩膀上。

　　丹恩隨著我的眼神看往人影離開的方向，但這時，黑夜已為遠去的人影做了最完美的掩護，就連確定人往哪裡走的我也完全看不清人影的存在。





　　「……布烈格。」我很確定那是布烈格。

　　我對他太熟悉了，就算只是很小的背影也能將他勉強辨認出來。

　　「嗯？」丹恩發出疑惑的聲音。

　　我本來想回沒事，但不知怎麼的，雖然我與丹恩剛才都背對著布烈格離開的那個方向，但我就是覺得丹恩應該早就知道布烈格的到來。

　　「丹恩，你知道情人相處的第二點是什麼嗎？」我突然問到。

　　丹恩沒料到我會問他這個，也愣了一下。「什麼？」

　　「坦誠相待，不說謊且互不隱瞞。」我正經地說完以後，馬上問他：「我問你，你剛才是不是知道布烈格來了才……」

　　說到這裡，我忽然想起剛才被丹恩親吻臉頰的場面。

　　「奇，你臉紅了。」丹恩笑道。

　　「閉嘴！」我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我……的確是知道才那麼做的。」丹恩看著我，認真地說：「人類，不都是喜歡向人宣佈歸屬權的嗎？你已經答應和我交往了，所以我也想試試，看看這麼做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這什麼鬼理由。

　　「然後呢，你發現了什麼意義沒有？」我緊盯著丹恩，打算只要他說沒有就先狠狠揍他再說。

　　「嗯……還蠻開心的。」

　　「……什麼？」

　　「讓競爭者被這樣子的行為氣走，挺有成就感的，所以很開心。」丹恩瞇著眼，望著布烈格不久前離去的方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正當我想問丹恩在笑什麼時，丹恩直接向我說出了他的想法：「有點想知道，如果在他面前和你有更親暱的行為時，他會有什麼反應呢。」

　　「……」我撇嘴，不打算對丹恩這無聊的想法有所回應。

　　這傢伙某些時候的行為真是討打得沒邊了。

　　「喂，你這次走是什麼時候？」我不想再和丹恩繼續討論與布烈格有關的話題，布烈格那裡，我希望能由自己處理，省得被越弄越不可收拾。

　　「這麼巴不得我離開嗎？」丹恩擺出憂鬱的表情看著我。

　　「少在那裏裝模作樣。」我覺得我快對丹恩各種裝可憐的神態免疫了。「難不成我不問你就不走嗎？快說。」

　　「後天。」

　　「這麼快？」我非常驚訝。

　　從認識以來，丹恩到訪艾勒城至少都會停留一個禮拜。

　　「這次的確比較趕一點。」丹恩無奈地笑著。「奇，你會想念我嗎？」

　　……想念你幹嘛？我沉默。

　　丹恩像是看出我的腹誹，一臉理所當然地道：「人類不都是恨不得情人永遠不要離開，一但分別之後就會忍不住想念，期望對方快點回來嗎？」

　　「那是熱戀中的狀況，或者是相愛很久之後的狀況。」我面無表情地道：「丹恩‧德萊爾，你覺得我們有在熱戀嗎？」

　　「好像……沒有。」

　　「什麼好像！」我完全忍不住暴躁的心情，揪住他的衣領大吼：「根本就沒有熱戀這回事好嗎！老子才剛答應跟你交往，沒什麼相愛很久的事！你居然要老子想念你？想念個鬼啊！你怎麼不說是你會想念老子！啊？」

　　「奇，冷靜。」丹恩瘦削的身軀站得穩穩的，完全無視我的搖晃。「我沒說不會想你啊，過去幾年我也常常想念你。」

　　「……是喔？」我冷冷地看著丹恩。「想念看到我的時候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吧？」

　　丹恩笑著點頭，卻在我即將再度爆炸前開口：「我並不是在消遣你。」

　　他看著我，充滿笑意的雙眸中隱藏了一絲認真。

　　「我剛說過呢，我們一族對情感沒什麼概念。」丹恩輕聲道：「會記得特定的某些人、並對某些人事物感到興趣、甚至主動尋找……這對我們來說，是非常難得的事。」

　　他低沉的嗓音彷彿被一種力量牽引著，環繞在我的耳邊。

　　聽著他的聲音，我不由自主地鬆開雙手，而我的情緒也逐漸被撫平。

　　「那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不覺得我讓你產生興趣了呢？」我問到，心裡不知怎麼的有些恐慌。

　　丹恩看著我，露出有些無奈、又有些歉疚的表情。「到那時候，我就會忘記你。即使你離我只有一步的距離，我也不會再抓住你。」

　　他的話就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般，猛烈地壓到我心上。那不安的感覺，就像是一大塊緊密的塞子，堵住我的呼吸。

　　「奇，如果你相信你能讓我愛上，卻也擔心有一天被我傷害……」丹恩收起笑容，清亮的雙眸直望入我的眼底。「現在，你可以拒絕我。」

　　沉默在我和他之間停駐了很久。

　　在這之間，我幾乎沒聽到火堆裡草梗迸裂的細微聲響，也幾乎沒聽到草地中少有間斷的吵雜蟲鳴。只是專注地看著丹恩，想看出在那像是真實的陳述之中，是否還隱藏著他的偽裝。

　　良久，我轉開頭，低道：「……拒絕什麼。」

　　我看不透丹恩，但我想，我之所以被吸引，也是因為他這難以捉摸的神祕。

　　或許我在很早之前就有些喜歡丹恩了吧──也難怪布烈格總對丹恩不友善了，他應該是對我的反應最敏感的人。只是在點明之前，我從沒意識到我對丹恩的好感超乎尋常。

　　所以……

　　「我剛剛走神了什麼都沒聽到。」我踢著土，將火踏滅。

　　火滅之後，儘管星光萬點，卻也沒有足夠的亮度讓我與丹恩能看清彼此的表情。

　　我也不需要再看他的表情。

　　笑也好，沉默也好，都不重要。

　　我是個孤兒，即便公會裡的長老怎麼寵我，我在其他同齡人眼裡我就是個孤兒。

　　那些背後的指指點點、當面的嘲諷嬉弄只讓我學會一件事：不管過去擁有什麼傷口，只有現在的生活才能堵住那泊泊湧出的血；無論未來可能跌得多重，也只有現在的嘗試，能有機會使腳步不斷邁開。

　　受傷，就受傷吧──而且還指不定會不會受傷呢。我撇嘴。

　　「喂，我要回去了，你要來住我這嗎？」我問丹恩。

　　「你確定要讓我去你那？」

　　「……先不要好了。」我突然想到我還沒搞定布烈格。「對了，你明天會過來嗎？」

　　「當然。」丹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