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砂】 第九章（下）

　　雖然兩年來發生的事讓我心裡有點疙瘩，但我終究還是希望我和布烈格之間能維持住朋友的關係──畢竟，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

　　只是，我馬上明白這是奢望。

　　就在我低聲說出那句話之後，布烈格那虛軟的手卻突然生出了力氣、將長劍又往丹恩逼近了些許，彷彿在回應我，告訴我：他絕對不可能放棄。

　　我忍不住向前跨步，忘了我答應丹恩讓丹恩處理的事。只是在我跨出兩步後，我突然看見丹恩微蹙起眉頭往我身後瞧了一眼。

　　我下意識地回頭，卻什麼也沒看到。

　　「碰！」

　　「什──麼……」

　　我聽見巨響聲、轉回頭後，發現還站在原地的只剩丹恩，布烈格則向後飛了數米、撞上不遠處的牆後倒地不起。

　　血，染濕了布烈格的衣服。





　　「奇。」就在我瞪大著眼往布烈格跑時，丹恩拉住了我。「走吧。」

　　「我不──」

　　「奇。」丹恩打斷了我的話，帶著微笑看著我：「這不是你該做的事。」

　　「布烈格終究是我的朋友！我不該做還有誰該做？」我惱怒地低吼。

　　丹恩笑著拍拍我的肩，指向他剛才一瞥的位置。

　　這次，我看見躲在牆的轉角後、一臉擔心卻不敢走出來的托涅拿。

　　「走吧，他來得及救他的。」

　　「……嗯。」

　　我被丹恩帶著向前走，但直到再也看不見布烈格的身形為止，我始終忍不住回頭探看的欲望。

　　在我和丹恩遠離布烈格十來步後，托涅拿就已經衝到布烈格的身邊，慌慌張張地掏出卷軸用在布烈格身上。

　　從卷軸使用時發出的光芒來看，那應該是光系的初級治療卷軸。

　　「別再擔心了，我沒有下殺手，不會有問題的。」直到遠離了布烈格的房子，丹恩才開口說話。「先到旅店處理一下你身上的限制法陣，再回艾勒城吧？」

　　「……好。」

　　我心不在焉地跟著丹恩的步伐，跟著他到魔法商店裡，看他採購了一些用具；跟著他走到旅店門口，看他向服務員租了一間客房。

　　直到進了客房、坐了下來時，我沒頭沒腦地問了他一句：「那個時候，布烈格已經沒有力量繼續反抗了吧？或者……已經失去意識了？」

　　「是。」

　　丹恩沒有半點猶豫地回答了我。

　　「突然往旁邊看是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吧？」

　　丹恩依然給我肯定的答案。

　　「……我想知道原因。」

　　我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想知道，但我還是問了，完全沒去想這麼直接的詢問會不會讓丹恩感到不痛快。

　　這次，丹恩沉默了一陣子。

　　但我看得出來他不是在考慮要不要回答，他是很認真地再思考原因。

　　「我好像是個很小心眼的人。」最後，他這麼說：「他讓我兩年都沒有收到你的信息，我有點不高興。」

　　「奇，這是不是代表我有愛上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望著丹恩清澈的雙眼，突然笑了。

　　就這樣吧。

　　反正衝突不可能避免，只要最後兩個人都還活著，沒有缺手少腿就好。「就算什麼事都沒發生，你也收不到我的訊息。」我聳肩。「我又不知道要把信寄去哪。」

　　「不是信。」丹恩輕彈我的額頭。

　　「噯！」我打掉丹恩的手，一臉不解。「不然是什麼？」

　　丹恩聳肩。

　　這傢伙，居然還學起我來了！我沒好氣地給丹恩一個白眼。「快說。」

　　「奇，脫衣服吧。」

　　「……」

　　丹恩手上拿著調好的魔法液及魔法筆，讓我清楚地知道他準備好幫我消除限制法陣的效果。只是……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地讓我彆扭呢？

　　他的表情就像是等著……作弄人的機會一樣──我實在不想承認比起作弄這兩個字，調戲更能表示丹恩展現出來的神態。

　　「你可以不要帶著期待的表情說這句話嗎。」我想一想，又補了一句：「都是男人，脫了也沒什麼好看的。」

　　「人族不是看光之後就要負責嗎？」

　　負責個屁！

　　我忍耐住心裡的那句粗話，深吸一口氣候，平靜地道：「……並沒有這回事。」說話的同時，我快速地將上衣脫掉。「快點弄一弄，我想回我的鍊金研究室。」

　　「生氣了？」

　　「沒有！」

　　丹恩微微一笑，沒有繼續挑戰我對他的惡趣味的忍受能力。「我說的是我送你的那瓶細砂。」他示意我躺下，並向魔法筆注入魔力。

　　「雖然有可能失誤，但只要讓風帶走一些細砂，我就能約略知道你拿著它時，是帶著怎樣的情緒。」丹恩邊說著、邊動筆阻斷繪在我身上的魔法陣的幾個運作節點。

　　「真的？」我的魔力逐漸恢復，精神力也開始回到我的控制之下，我的心情頓時放鬆開來，也不再介意剛才丹恩的玩笑。「我一直以為你在整我。」

　　丹恩難得露出苦笑的表情：「原來我在你心裡這麼幼稚嗎？」

　　「你有時候的確挺無聊的。」我嘲笑到，並坐了起身，將我一直拿著的盒子遞給正在收拾已用完的工具的丹恩。「下次我會試試看你說的，這次就看信吧。」

　　丹恩先是一愣，隨後接過盒子、在床邊落座，馬上打開盒子看起那一封封將盒子塞滿的信。

　　「喂！不要現在看啊！」

　　我試圖阻止丹恩，但最後還是敗退在丹恩的笑容之下。

　　「算了算了隨便你。」我穿好衣服躲到床尾，尷尬地望著牆壁、望向窗外，就是不敢看丹恩閱讀信時的表情。

　　老子剛才發什麼神經啊？居然就這麼把一盒子的信交給丹恩……

　　而且丹恩還如此毫無顧忌地當場打開來看，他難道就不怕我裡面寫的都是罵他的話，讓他看了很尷尬、沒有面子嗎？

　　我整顆心忐忑地跳動著，一下期待丹恩的回應、一下又希望丹恩最好不要回我什麼。

　　為什麼感情會讓人的心情變得如此矛盾呢？我這個完全沒有戀愛經驗的人對此非常不能理解。

　　「奇……」

　　「……幹什麼？」

　　奇‧耶里，你能不能有種點？丹恩又不會把你怎樣，你怎麼就不敢回頭呢？

　　就在我努力為自己做著心理建設時，一股清涼的溫度緊貼上我的後背，環住了我。

　　我僵直了身體，不知所措。

　　「你真的好可愛。」

　　「……少來。」我不自在地扭了扭，不過沒有選擇掙開丹恩抱住我的手。

　　「我不確定現在的我是否算是愛上你了，但無論如何，我會更努力地愛你。」丹恩在我耳邊低道：「你的想念，我收到了。」

　　「少講得這麼感性，你不是說你們一族沒這麼多複雜的情感嗎？」我嘗試放鬆身體、靠在丹恩懷裡，並嘗試以與平常無二的態度說話：「老實說，我還真猜不出來你是哪一個種族的，從文獻裡也沒比對出個所以然來。你真的沒用什麼偽裝的鍊金道具？」為了減輕心裡的彆扭感，我連懷疑自己的專業的話都說出來了。

　　「這就是我原本的樣子。」丹恩道：「如果硬要將我們放入你們所知的種族體系內的話，我們勉強能放在精靈族吧。」

　　「你沒有尖耳朵。」

　　「有比人類尖了一點點。」

　　雖然丹恩看不到，但我還是翻了個白眼。

　　「我們一族的……人數很稀少，而且不是靠兩性間的親密舉動來繁衍。」丹恩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說話時吐出的氣搔得我的脖子發癢。「我也不確定要怎麼稱呼我們一族。」

　　「你不是說可以勉強歸在精靈族嗎，就說精靈數不就得了。那你是怎麼出生的？」

　　「說精靈數你聽起來不會很彆扭嗎。」丹恩笑了幾聲。「關於出生這個問題……從其他人的出現方式來看，我應該是突然就從元素之源裡蹦出來的吧。」

　　「……元素之源？」

　　「我們出生地的一片……湖？聚集了世界上目前所見的所有元素的湖。當其中一種元素異常聚集，凝聚成橢圓狀、像蛋一樣的物體後，總有一天就會有一個族人從那之中醒來，而他的力量屬性就是該種元素。」

　　「總有一天？」

　　「是啊。」丹恩在我肩膀上磨蹭了幾下。「奇，你的身體好溫暖。」

　　「你真是……繼續說啊。」我的好奇心已經完全被引起來了。

　　「我們一族通常不會同時出現兩個同樣屬性的人，所以有另一個同屬性的元素開始凝聚時──」

　　我緊張地插話：「就代表那個屬性的人快死了？你是什麼屬性的？應該還沒有和你相同的人準備誕生吧？」

　　丹恩悶笑著，笑聲充滿愉快的感覺。

　　「笑什麼，快說啊。」我無奈地用手肘向後輕撞了一下。

　　「我很高興你擔心我，但不是像你想的那樣。」

　　「我們一族一出生就是青年人的形貌，腦海裡有一些大陸上的知識、也懂得幾種較通用的語言。當我們出生，我們的上一代就會帶著我們在大陸各地走上一圈，告訴我們直到下一代出現前，我們都該怎麼做。而這一趟旅途結束以後，他們就可以去做任何他們想做的事、過他們想過的生活。」

　　丹恩說得認真，但我聽得不是很懂。

　　「所以……這是你們一族被賦予的責任？我可以問你一直行走在大陸上究竟是在做什麼嗎？」

　　我只是好奇而已。

　　「應該說，我們一族誕生就是為了做這些事。」

　　「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規律地在運行，而我們做的卻與規律無關──我們需要去引發那些不在規律之內的事，比如暴風。」

　　我側頭，困惑地看著丹恩。

　　暴風聽起來很尋常，在特雷斯大陸內陸就有固定的時節會颳起暴風──只有去年，聽托涅拿說，該颳大風的地方沒有任何風暴，反而是一些氣候四季宜人的地方徹底變了樣。

　　丹恩沒有馬上解釋，只是趁著我轉頭面向他時迅雷不及掩耳地親了我一口。

　　「唔！」我瞪大了雙眼，下意識地掙脫丹恩的雙手，站了起來。

　　看我反應這麼大，丹恩笑得非常開心。

　　「別、別鬧！」我佯裝兇態，但卻因為結巴而讓我的假裝沒有發揮半點效用。「繼續你剛才說的。」不得已，我只好將對話帶回原先正經的話題。

　　「這世界上任何地方的元素聚集都不會有每年出現暴風的狀況，還有很多狀況也都不是本來就會出現的……引發這些事，就是我們誕生的目的，雖然……我們也不清楚為什麼。」

　　丹恩說的很難以想像，不過我更難以想像的是丹恩居然就將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大方地告訴我。

　　「讓我知道沒問題嗎？這不是你們一族的秘密？」

　　「不是，你不用擔心這個。」丹恩站了起來，伸手再次抱住我。

　　「噯！你做什麼？」這樣面對面的擁抱讓我的臉不禁發燙。

　　「我說完了。」丹恩笑道：「還有你不是說，只要我有寄信回來就可以抱你嗎。」

　　「那也不是這樣一直抱著……而、而且你也還沒回答完，你是風屬性的？有和你同樣屬性的族人準備要誕生了嗎？」

　　丹恩沒有回應我的問題，反倒故意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我，問：「你不喜歡我抱著你嗎？」

　　「……」

　　「奇？」

　　我默默地將頭靠在丹恩的肩膀上，不讓丹恩看見我的臉。

　　「隨便你。」我低聲說到，並將手也抬了起來，輕環住丹恩。

　　還好我現在看的地方沒有鏡子，老子一點都不想知道自己現在的臉上到底有著多麼丟人的神情。

　　「奇，進展到這邊，是不是可以上床了？」

　　「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