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點後,奇終於回到鍊金塔,並在踏入大門、看到布烈格時,帶著猶豫停下了腳步。
托涅拿見奇走進鍊金塔,才悄悄探出頭、往前靠近了一些,不再躲藏得那麼嚴密。而接近之後,他才發現布烈格的嘴唇些微泛白、臉色不是很好,就像是傷勢還沒痊癒一樣。
「怎麼會呢……」
他心裡擔心著、正在想要不要再更靠近一點時,他看見奇動了。
奇帶著堅定的情緒,迎著布烈格期待的心情與眼神邁開步伐。
穩健地,與布烈格錯身而過。
那一瞬間,托涅拿看見布烈格的手指顫了一下,彷彿想抬起手、抓住什麼。但之後,直到奇踏入傳送陣、消失在接待層為止,布烈格都沒再動過。
「忒托那大人……」
看著那對向來堅定的雙眸逐漸黯淡,托涅拿不安地喚了一聲。
然而,布烈格沒有給予托涅拿任何回應。
「……」
和布烈格多年相處下來,托涅拿對於布烈格的沉默本來也有一套應對方法。
可是這次,他發現布烈格的沉默和以往截然不同,布烈格的沉默並不是因為不想對無意義或不完全的內容做出回應,而是……根本沒有聽見。
面對失了靈魂似地看著門口的布烈格,托涅拿張開了嘴,什麼也說不出口。
他只能陪著、看著。
陪布烈格面對鍊金塔內進出時探究的目光,承受布烈格感覺不到的尷尬;看布烈格沉浸在破碎的劇痛之中,忍受心中為布烈格不值而生的酸疼。
直到夕陽即將落下、接待人員開始收拾準備離開時,托涅拿才不得不再喚了布烈格一聲。
「忒托那大人,我們該離開了……」
布烈格仍然沒有回應。
在接待員催促著、布烈格又始終沉默的狀況下,托涅拿只好大著膽子握上布烈格的手,忐忑地走了幾步。
還好,布烈格跟著走了。
「……要回哪呢?」
踏出鍊金塔後,托涅拿就在思考這個問題。
照道理來說,他應該將布烈格帶回萊安德斯城的房子裡,那本來就是布烈格住的地方。「不過……忒托那大人應該回到那裡嗎?」
如果他是布烈格,在經過這一連串事情之後,就算再痛苦,也一定會回到那房子裡。
他會坐在熟悉的房間裡、想著熟悉卻已經失去的人,慢慢埋葬自己的心與自己的想念──直到習慣失去的痛苦為止。
他會這麼做,他覺得布烈格回過神後,也一樣會這麼做。
「但是……」
托涅拿握著布烈格的手,選擇傳送到維瑟城,帶著布烈格回到法師塔。
「伊……不在嗎?」托涅拿有些慶幸,也有些失望。
他不希望布烈格回到那個痛大過於樂的地方,所以,帶著布烈格邁往法師塔的過程中,他一直思考碰上伊之後,要怎麼和伊說明、讓伊同意布烈格暫時住在法師塔。
可是,他沒看見伊,只碰上整層樓的靜寂。
托涅拿沒有細想伊為什麼不在,而是將布烈格帶到自己的房間裡,讓布烈格坐在床緣,好方便自己再為布烈格檢查身體狀況一次。
「怎麼會……」
看見檢查顯示出的結果是中度三級傷勢時,托涅拿變了臉色。
儀器的檢查就算有偏差,也不可能將一個還有中度傷勢的人判定為痊癒;而確認痊癒的當時,布烈格所有力量都還不能動用,更不可能影響儀器的運作。
但現在,原來該是痊癒的狀態卻變成仍帶著不輕的傷勢……
「忒托那大人,休息一下吧。」
托涅拿帶著微苦的笑容,輕聲勸到;心中則是陣陣抽痛著,為了布烈格的付出、自己的付出而慌張。
布烈格能夠為了挽回一切,不惜再傷一次,但結果,卻是無法實現心願。
而他,同樣願意為了布烈格做任何事,可是他的結果……會不會也和布烈格相同?會不會到最後,連追隨都是奢求?
托涅拿害怕得到這樣的結果。
一夜過去,布烈格仍是維持正坐在床緣的姿勢,目光木然地看著前方,沒有闔過眼。
托涅拿在一旁陪著,當然也是一晚沒睡。
他一面擔心著布烈格的狀況、一面又要煩惱伊回魔法塔後可能會有什麼反應,緊繃的狀況下,他比往常更感覺到疲憊。
但他撐著,撐到早晨、替布烈格買了些餐點,而布烈格也願意吃東西後,才終於撐不住地對布烈格道:「忒托那大人,我睡一會。」並將頭枕在交疊的雙手上,趴在桌面閉起雙眼。
他沒有徵求同意,是因為他認為布烈格不會回應他,他甚至覺得他一覺醒來,布烈格的狀態和他休息之前相比也不會有多少差別。
於是,托涅拿沉沉地墜入夢境。
就在他沉睡的時候,布烈格靜靜地挪動了視線,看向托涅拿的位置。
好一會兒,才又挪開目光,垂眸,將手輕輕碰上領口的職業徽記。
「感謝祢,予我沉澱思考的契機、予我不顧一切的勇氣。」
「我沒有走到我要的終途,但我已行過祢建的路。」
「祢的恩澤,我銘記。祢的賜予,我會以祢的名,償還。」
說完,布烈格放下手,站了起來,像是準備離開的樣子。但他站起身後,卻又看了托涅拿一眼,停下準備邁開的腳步,重新坐回床上。
時間緩慢地前行,而布烈格並沒有因為等待表現出不耐煩。
但數個時點後,布烈格並沒有率先等到托涅拿的清醒,而是等來了一名法師的闖入。
「碰!」
門被粗暴地踢開,發出的巨響也嚇醒了托涅拿,他下意識地比劃出法術的啟動手勢,面向門口、站到仍維持坐姿的布烈格身前。
「……伊,你回來了。」看清楚眼前的人後,托涅拿尷尬地中斷了手勢。
或許是剛醒的緣故,他站在布烈格和伊中間,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處在壓抑的沉默氛圍中許久,托涅拿腦袋裡終於勉強擠出一個辦法來打破沉默。
他微讓開一步,開口道:「伊,這位是我和你說過的忒托那大人;忒托那大人,這位是指導我魔法奧祕的老師,伊‧祕里。」
布烈格坐著,看了伊一眼、沒有出聲。
托涅拿心中大叫不好。
伊很明顯處於情緒不佳的狀態,再讓布烈格冷淡的態度一刺激,他怕伊會馬上爆炸。托涅拿想著,正打算為布烈格解釋幾句、打個圓場時,伊的怒氣已經等不及地爆發。
「溫弗雷德的打手,滾!」
「……」布烈格皺眉。「妄語者。」
溫弗雷德,是生命神殿所信仰的生命之神的神名;而妄語者,則是信仰神靈的族群對於不相信神靈存在、沒有信仰的人的統稱。
「怎麼?我有說錯?」伊冷哼了一聲。「神靈也不過是些光會動嘴皮子,什麼事都不做的狂徒。只有你們這些被洗腦的人才會像傻子一樣,揮汗賣血地去為狂徒的狂傲負責,半點餘裕都不肯留給自己、更不願留給自己身旁更加需要的親人友人!」
「神靈會記得你們的賣命?別傻了。他們根本不會記得少了多少個炮灰。」
托涅拿看伊還有繼續說的意思,忍不住阻止到:「伊,冷靜點。忒托那大人沒有惹你……」
「沒惹我?」伊冷哼了一聲:「現在只要有神殿的打手待在我的地盤,就惹到我!」和托涅拿說完,伊直接丟出一個魔法將托涅拿困在原地,然後,指向門口,再次朝布烈格冷道:「滾!就算你要當逃兵,我這裡也不會收留你。」
「伊!」托涅拿急著想要勸說,可是說了幾句話之後,卻發現伊和布烈格彷彿聽不見他說的話一般,根本沒有理會他。
「我,會去該去的地方。」他聽見布烈格冷漠地說到,同時,看見布烈格起身、頭也不回地邁出步伐。
托涅拿往前想要跟上,沒走幾步卻發現自己被什麼擋了下來,他想也不想地就要強行突破,卻在掏出法杖、施展法術時,被一道閃過的電光麻痺了身體。
「伊!讓我離開!」托涅拿喊到,眼神中盡是焦急。
他必須跟上。
否則,他可能再也找不到機會跟隨「他」。
「不可能。」
「憑什麼!你不能因為你心情不好就遷怒到我和忒托那大人身上!」
「……」伊撤消法術,直接伸手緊揪托涅拿的衣領,咬牙切齒地罵到:「遷怒?就算我今天不是遷怒,你也沒有理由在我面前鬧脾氣!」
「你現在,難道還能保證你離開『只是』為了你承諾的信仰?」
「或者,你能和我保證,你對那個騎士沒有半點意思、沒有半點期待?」
托涅拿啞口。
他確實無法做出伊所說的保證,但是,他不認為伊該管他那麼多。「就、就算不能保證又怎麼樣?過了那麼多年,我的想法有所改變也是正常的。」
「你能選擇桑做為你的伴侶,我難道就不能選擇忒托那大人,成為我將來的唯一?」
托涅拿毫不畏懼地與伊對視,他不覺得他站不住腳。
但伊卻像是根本沒聽他說什麼似的,果決地吐出兩個字:「不能。」
「伊!你不能不講道理!」
「你還沒成年,我說要怎麼做你就得怎麼做。」伊拖著托涅拿走出房間,並繼續道:「我很多年前就警告過你,只要你讓我發現你對那傢伙產生其他心思,我就會限制住你的所有行動!」
托涅拿對於伊的霸道非常不滿。
「你不可能永遠限制住我!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的生活也是我自己過,你不應該幫我做決定!」
「確實,我不可能永遠限制你的行為。」伊說著,同時停在一面牆前,伸手貼上牆面。
魔力的波動因伊的舉動產生,牆上也隨著波動的變化,逐一閃爍出繁複的魔法陣圖紋。
藍光微亮,托涅拿一眨眼就發現自己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當他還在觀察石室、尚未反應過來時,就聽見伊說:「如果你成年了,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也懶得管你。可惜──你還沒有。」
只是不得不……管嗎?
托涅拿的腦袋剎時間變得一片空白。
「那就直接讓我經歷成年儀式!」他失去理智地大喊:「我也不需要你多管什麼!」
「很好,至少我可以不用擔心你成年後會賴著求我照顧。」伊冷著臉說:「但是,你現在根本無法接受成年試煉。」
托涅拿不相信。「怎麼可能!」他認為這是伊的藉口。
伊冷哼了一聲,完全無視托涅拿的質疑:「你想要早點脫離我的掌控,就拼命修練吧。」
「這裡面,你看到的東西都能自行使用,食物、飲水還有生活用品我都準備好了,放在桌上的斯特林環中。當然,你不想修練只想胡鬧也無所謂,這裡不怕你破壞;你想試著逃離也行,但我可以告訴你,所有的傳送、傳訊類魔法陣或鍊金物品在這裡都不會生效,夠聰明就省點力氣。」
「我沒興趣拖延你的成長。」伊說。「你,自己看著辦。」
說完,伊也沒有多待,逕自以類似於在魔法塔中施展的手法,將托涅拿單獨留在石室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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