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涅拿在石室一待,就是三年。
他已經二十一歲,超出神族原先十八歲就能成年的年紀許多。
剛被限制行動的前幾天,他變化不停的心情讓他完全無法靜下來思考。
他痛恨伊的專制、為伊的阻撓憤怒;他擔心布烈格的狀態、為布烈格離開前的言語惶惶不安;他惱怒自己的孱弱、為自己的無計可施煩悶……他甚至埋怨桑的離開,一度認為如果桑還好好待在伊身旁,伊就不會有心思來干涉他的行為。
直到幾天過後,他的情緒被磨緩時,他才終於有辦法去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伊肯定有一部份的因素,是因為桑而遷怒我和忒托那大人。但他應該不是因為這個關係,才故意說我還不到進行成年祭禮的時機。」
伊,是一個驕傲的人。
托涅拿並不認為,伊會為了他的小事情而編造謊言。
「忒托那大人離開之後會去哪呢?該去的地方……除了鍊金塔,還有什麼地方是忒托那大人該去的?」
是和桑一樣,上戰場嗎?
這時候托涅拿才發現,他對布烈格的了解好像沒有他所想的那樣透徹。
對他來說,除非布烈格上了戰場,否則他肯定沒興趣去成為別人的助力;以過往的經驗看來,布烈格應該也是如此,如果奇沒上戰場,布烈格就算被徵召也肯定不會離開。
但……現在呢?
他信仰的騎士失去了視為中心的鍊金術師,所有的習慣,還會和以前相像嗎?
「我必須……快點追上!」
托涅拿握緊了拳頭、堅定地對自己說到,並且,毫不猶豫地投入枯燥的冥想與魔力、精神力的鍛鍊之中──神族的成年試煉,跟法術的熟練度沒有半點關係,他當然沒必要分心去熟習什麼法術。
而他每隔好一段時間碰上伊,他都會問伊:「可以了嗎?」
但每一次,他得到的回覆都不是他想聽見的答案。
從失望到焦急、從焦急到躁怒,每一次、每一次的失望,讓他最終能夠在聽見否定的回覆時,和當初的布烈格一樣,將所有衝動與熱切緊壓在心裡,維持冷靜、安然的態度繼續修練。
等了又等、堅持再堅持,三年後,在他接連好幾天都感覺精神異常充沛、難以入眠時,他終於等到伊點頭。
「做好心理準備。」伊說。
「準備夠久了。」托涅拿回答。
伊沉默了好一會,才拿出一只扁長橢圓形狀的蔚藍色瓶子。
在伊仍然想著什麼的時候,托涅拿觀察到,瓶身隱約閃爍著以古語書寫的金色咒文。
那裡面,就裝著神力泉水。
托涅拿知道他應該等伊遞給他,所以極力克制想直接伸手拿瓶子的念頭。
「願元素之靈幫助你,安然度過。」最後,伊平淡地說了一句,將瓶子交給托涅拿。
托涅拿接過瓶子之後,以同樣的語氣道:「即使阻礙重重,我也會因信仰而成功。」說完,他毫不猶豫地撬開蓋子,仰頭將神力泉水灌入喉中,然後,走向石室中唯一的一扇門,進到那扇門鎖連通的、空無一物的狹小房間裡面,靠著牆壁坐下。
這個房間,本來放了床鋪和洗浴裝置。
後來有一段時間,他的心情非常煩悶,那時候的他無法在很多雜物的地方靜下心修練,因此就將房裡的所有東西通通挪到大石室裡。
待久了,他也習慣在這樣的環境下沉澱。直到他比較能控制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緒時,也沒再想過將原本小石室裡的東西給搬回原位。
「我一定會,追上您的。」
托涅拿坐下後,低聲地說了一句,才閉上眼睛,盡量放鬆地等待每一本書中所說的,邁向成年的「艱困」考驗。
他認為,就算沒有任何人幫助他,他也能用執著、堅定的意志來通過考驗……
托涅拿等著、等著,等到差一點睡著時,才被突如其來的劇烈痛感驅除睡意。
「呃!」
疼痛並不是逐漸蔓延產生的,而像是一直埋伏在全身的筋肉裡一般,剎那間整個迸發。
那一瞬間,托涅拿以為他會直接昏迷,卻沒想到,他充沛的精神力能讓他的意識維持在半游離的狀態之中,讓他彷彿是在親身經歷蛻變、又彷彿是在旁觀他人的成長。
這時候,托涅拿才明白,書上所說的:「神族的肉體與魔法力,在透過神力之源對於血肉的刺激、洗禮、重塑後,會讓資質與基礎力量躍升許多。」是怎麼一回事。
當托涅拿耗費許多時間、精力適應了痛苦之後,他在意識游離到旁觀的角度時,才有辦法分神去注意自己的身體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首先,他看見皮肉與皮肉之中的一條條血管、筋絡逐地迸裂;接著,某種淡金色物質在經過被破壞的地方時,會停留一陣子,讓那些被破壞的血肉慢慢被修復,並且變得更加堅實、寬闊或柔韌。
甚至,血絡中原本阻塞的地方,經過破壞及修復之後,會變得比其他細小的管道來得通暢。
「難怪經歷過成年祭禮之後的族人,實力都會有所增進。」托涅拿心想。
除此之外,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有長輩的看顧,能夠更加順利地通過成年的試煉。
在經歷重塑的過程中,他時不時會看見幾團碧藍色的水元素顆粒,黏附到破裂的血肉之中,不僅舒緩了一點痛感,也加快了那一部分傷口復原。
他想,這應該是伊對他施展水系療傷魔法造成的效果──他隱約有聽見伊唸誦咒語的聲音。
這讓他的心情得到些許安慰。
至少,伊不是讓他一個人面對,沒有讓他自生自滅……
慢慢的,托涅拿感受到的抽痛逐漸減輕,肢體也漸漸回到他的支配之下──儘管回到掌控中的四肢異常痠軟無力,暫時無法做出太大的動作。
終於啊……
托涅拿高興地想著,為了自己的成功鬆了口氣。
但就在他放下心的時候,腦袋倏地炸疼!
「呃啊啊啊──!」托涅拿認為他應該正因疼痛嘶吼。
可是實際上,他清楚知道他根本沒有開口的力氣,甚至因為爆裂般的感受,幾乎忘記呼吸。
這是怎麼回事?
托涅拿起初以為這只是結束前的小小衝擊,但當痛感越來越烈、意識越來越恍惚時,他開始恐慌。
不是應該結束了嗎?
托涅拿非常確定,他所看過的、關於神族成年的書籍之中,根本沒提過會產生精神力的躁動。
「讓我……撐過去……」
托涅拿在心中咆嘯著、努力堅持著,只是……他仍然無法阻止意識被黑暗蠶食。
他……不甘心!托涅拿憤怒地想著,卻無計可施。
甚至,伊也無計可施。
伊的模糊嗓音,從他的試煉發生變化之後就不曾停止。但……伊的幫助也無法減緩他意識渙散的步伐。
在他即將支撐不住時,伊的聲音消失了。
「放棄了……嗎?」托涅拿帶著苦澀的心情想著。
在托涅拿因為失望而真正放棄時,一道十足陌生、卻又似曾聽過的嗓音突然在他身前響起:「我……安卓……承……血脈……族……」
這是……誰?
托涅拿剛產生疑惑的念頭,就徹底失去意識。
直到三天後,他才終於從沉睡中醒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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