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ean Deep】 第四章（下）

　　這是怎麼回事？他犯了什麼忌諱了嗎？托涅拿心裡七上八下的，非常擔心。

　　僵持的局面在好一段時間之後，才在奇的聲音下化解：「咳咳！」

　　「……奇？」

　　托涅拿是第一次長時間和布烈格貼得那麼近，也是第一次在那麼近的距離下，聽見布烈格的聲音──那原本就低沉的嗓音因為剛睡醒的緣故，又帶了點沙啞的魅力。

　　是錯覺吧？托涅拿瞬間覺得自己的心臟停了一下。

　　「早安。」不遠處，又傳來奇的聲音。

　　但隔了好一會兒，托涅拿才脫離被壓制的窘境。

　　他揉著不太舒服的肩膀起身，一轉頭，就看見布烈格搖搖晃晃地走向盥洗間的樣子……他頭一次看見布烈格失去一貫穩健的姿態，眼睛頓時為之一亮！

　　「托托，沒怎樣吧？」





　　「有點痠痛……」托涅拿本來想說沒事，但後來卻故意擺出可憐的表情向奇訴苦。

　　他想問問布烈格剛才的表現是怎麼回事！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認為可以用一點無關痛癢的小方法來促成。

　　「嗯……」

　　托涅拿觀察到奇的表情有些尷尬，於是試探性地問：「老師……剛才忒托那大人怎麼了……」

　　奇裝傻般地笑了幾聲，彷彿打算就這樣忽略過去。

　　托涅拿當然不願意這麼容易就被奇打發，於是，更努力地用無辜的眼神看著奇。

　　最後，奇被托涅拿的眼神打敗了。「他前幾天都沒睡，所以一睡下去只要沒睡飽被吵醒，就會有一小段時間被潛意識主導動作和反應。」

　　托涅拿茫然地看著奇。

　　潛意識主導動作？主導反應？

　　「……就是有起床氣的意思，懂了沒？」

　　「懂。」托涅拿連忙點頭。

　　「懂就好。」奇撓了撓頭，又說：「沒先和你說，嚇到了吧？我也是一時不想被他的起床氣掃到才拉你來幫忙……不過算了，以後我還是自己來吧，省得像在欺負小孩子。」

　　「沒關係的。」托涅拿連忙道：「幫老師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下次老師還是可以找我的！」

　　他不想漏掉任何可以和布烈格更加接近的機會。

　　不過，奇沒有給他正面的回覆，只是笑著拍了拍他的頭，讓他該忙什麼就去忙什麼。

　　「好想要快點長高、快點成年喔……」托涅拿感到沮喪。

　　每當身邊的人拍他頭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比實際上來得小許多。

　　不只奇常這麼做，就連布烈格，心情好的時候也會順手拍幾下……還好，這種時候不多。

　　「……不要再拍頭了！」

　　回到維瑟、發現伊也有同樣習慣的托涅拿，忍不住向伊抱怨：「我長不高一定是因為你們……」

　　「長不高？」伊挑眉，伸手比了比托涅拿的高度：「比去年多了兩吋，哪裡長不高？」

　　「才兩吋！」

　　「你才十一歲。」

　　托涅拿氣鼓鼓地躲開伊再一次拍他頭的動作，辦了個鬼臉：「我要去申請晉階試煉了。」

　　「早就幫你申請了，後天開始進行。」伊翻著白眼，命令般地指著一旁的椅子：「坐下，說一說這一年都做了什麼事。」

　　「學習、學習、還是學習。」

　　「你討打嗎。」

　　托涅拿故意和伊抬槓了幾句後，還是乖乖說了近一年的狀況，包含學習鍊金術的趣味與困難，還有他對奇和布烈格的觀察……在談到關於奇和布烈格的關係時，還被伊損了幾句。

　　「你老實說，對他們觀察得那麼仔細，是不是對他們其中一個人有意思？」

　　「才沒有。」

　　「是嗎？」伊懷疑的目光刺得托涅拿渾身不對勁。「我再說一次，那個騎士不是好對象，我絕對不同意你喜歡他。」

　　忒托那大人怎麼可能不是好對象！托涅拿在心裡反駁到，卻沒有說出口。

　　他覺得，像布烈格那樣堅定、忠誠、全心全意只對一個人用心的對象，根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很羨慕奇有這麼一個人陪在身邊，有時候甚至會想，如果他是奇該有多好……

　　想什麼啊！托涅拿用力地晃了晃腦袋，向伊證明他絕對沒有那麼想的同時，也想藉這個動作努力甩掉腦海中突然升起的小小羨慕。

　　「我才十一歲，十一歲！」托涅拿尷尬地撇開頭：「才不像你都在想這些事情呢。」

　　伊聳肩。

　　托涅拿也趁伊沒有繼續接話的空檔換了個話題，可是他沒想到，伊對於他在鍊金工會申請了一份工作的事，反應得比剛才更激烈。

　　「你需要錢可以找我拿。」伊皺眉，臉上明顯擺出不同意的神色：「就算不想要我幫你，初階魔法師也有一點津貼，不至於需要你每一星期都耗費六天的時間，去做那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可是我也沒有浪費時間啊。」托涅拿完全不認同伊的話：「接待與處理申請文書的工作很輕鬆，我就算在那裡也有很多時間能看書、做點魔法的試驗。」

　　「那只會讓你分心。」伊冷哼了一聲。「還有，身為一名高貴的法師卻去為投機者們看門？太可笑了。」

　　聽伊那麼講，托涅拿忍不住嘟囔：「根本是偏見。」

　　他在鍊金工會呆了快一年，完全不覺得鍊金術師們有伊說的那麼糟。

　　身份確實是多數鍊金術師與法師的差異，但就托涅拿地觀察看來，這種差異也只在言語上有所表現，多數鍊金術師由於出身較底層，所以說話、行事沒有出身較好的法師們那麼文雅或規矩。

　　可是在修練、或對待研究課題方面，鍊金術師們並不會做得比法師們差，心態上面甚至有可能比法師們更來得堅定……

　　「偏見又如何？你耗了不少時間在沒有意義的事上面就是不應該。」

　　「我、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啦！」托涅拿被伊唸得十分煩躁：「而且，又沒有耽誤到學習……」

　　「托涅拿！」

　　「我不聽不聽不聽！」托涅拿任性地摀起耳朵，看也不看伊。

　　事實上，他不用看也知道伊現在的臉色肯定非常差勁。

　　不過惹伊生氣又怎麼樣呢？他就是想自己決定關於自己的事情而已。抱持著這種想法的托涅拿，用非常良好的心態去面對伊怒氣沖沖的教訓，然後……依然堅持己見。

　　「伊太霸道了。」托涅拿在測驗之後偷溜到桑那裡，尋求桑的幫助。「我又不是做違反城市、工會律法的事情……」

　　「他，關心。」

　　「可是我就是想要靠自己嘛。」托涅拿並不認同桑說的，但他學聰明了、沒有針對很難取得共識的話題去反駁，而是從其他方面去突破。「而且伊管好多，明明什麼都沒有的事，他卻一直提出來、一直說忒托那大人不好，還要我不能對忒托那大人有想法……」

　　「你愛他，伊會支持。」

　　「才怪呢。」托涅拿完全不相信桑說的話：「要是我真的喜歡忒托那大人，伊一定會去找忒托那大人麻煩、然後順手把我抓回魔法塔裡關著。」

　　「你，喜歡？」

　　「……嗯？」托涅拿突然不懂桑在問什麼。

　　桑笑了笑，難得把問話重複了一次、並說得完整許多：「所以，你喜歡上他了？」

　　托涅拿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沒、沒有啊。」

　　他嘴巴上否認著，心裡卻對自己的否認產生了一點懷疑。

　　「喜歡……到底怎樣是喜歡？」

　　回到艾勒城後、獨自待在房間裡時，托涅拿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他不能去問伊或桑，也不敢去問奇──他想，奇對這個詞應該也沒有概念。

　　「忒托那大人。」

　　煩惱了許久都沒睡好的某天，托涅拿終於忍不住開口，向布烈格提問：「您是怎麼知道自己喜歡老師的呢？」

　　「……」

　　「近幾天常聽到許多人在聊誰喜歡誰什麼的，可是到底是怎麼判斷自己喜歡一個人的呢？」托涅拿補充到。

　　他問得有點心虛，甚至覺得布烈格看向他的目光變得若有所思……希望是他想太多了。托涅拿忐忑地想著，並看著布烈格、等待布烈格的回答。

　　「只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只想幫他做好所有他想做的事、只擔心他的所有狀況、只希望他最重視的是自己，就是愛。」

　　「這樣啊……」托涅拿撐著頭思考著。

　　他好像沒有一直只注意布烈格，所以這點只有一半符合；只想幫布烈格做好所有想做的事這點倒真的是他現在的心態，所以完全符合；只擔心布烈格的所有狀況這點也只符合一半；最後是只希望布烈格最重視的是自己……

　　很羨慕奇能獲得布烈格全心全意的關注，希望自己以後也能找到這樣一個人陪著自己，算是有貼合這點……嗎？

　　向布烈格詢問之後，托涅拿依然困惑、煩惱著，只是他搞不清楚的不再是「喜歡」的定義問題，煩惱的也不是他喜歡上布烈格之後該怎麼辦，事實上，他反而是有點欣喜的──布烈格到現在為止，在他的心中，幾乎就是完美、全能全知的代稱。

　　「符合兩條半……所以算是喜歡？」托涅拿再次龜縮在房間裡，望著塔外的星空喃喃自語：「為什麼『喜歡』這種感覺會來得那麼不知不覺呢？」

　　「有了喜歡的感覺之後，又該做些什麼？」

　　「可是如果多做什麼……會不會被忒托那大人發現呢？」

　　「要是我……」

　　這一晚，托涅拿依然徹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