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烈格面前,他所說的老師從來都是奇‧耶里。而從三年後再次碰面以來到現在,儘管托涅拿心中有許多的疑問,也沒有再提過奇。
奇的話題,是他和布烈格重逢後……第一次出現。
氣氛,剎時從火爆降成了冰冷。
「放手。」布烈格冷冷地開口。
凍人般的眼神和抗拒他人的氣勢,讓托涅拿下意識地鬆開了手。
他看著布烈格起身,看著布烈格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望著跪坐在地上的他,並看著布烈格挪開視線、轉身……
不、不對。
托涅拿突然回神。
為什麼他要放開?
托涅拿跟著站起,想也不想地拉住布烈格、擋到布烈格的身前,極欲證明什麼似地緊貼布烈格的身體,伸手三度扯住布烈格的領巾,對準布烈格的嘴、狠狠地將自己的雙唇印了上去。
那是布烈格始終不讓他接觸的禁區。而接觸那塊禁區,也是他認為唯一能證明他有被布烈格放在心上、唯一能讓他徬徨的心有所安慰的方法。
他需要……支持的力量。
就在他親吻到布烈格時,他從布烈格那端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碰!」
「唔!」
托涅拿重重地坐倒在地,思緒頓時停滯。
他看見布烈格抬起手,用手背大力地擦拭嘴唇;也看見布烈格側身,用冰冷的餘光望了他一會兒的舉動。但他完全沒有做出反應,只是愣愣地看著布烈格,直到布烈格徹底轉身,離開。
他的眼神在剎那間黯淡。
這一連串的過程中,托涅拿沒有感覺到布烈格排斥的舉動中,帶著一如既往的猶豫;也沒有察覺到那冰冷的情緒中,隱藏著難以啟齒的抱歉……
直到營外的號角拉長了響音,托涅拿才稍微恢復思考的能力。
「被……拒絕了吧?」
他無力地垂頭,帶著嘲諷般地笑音喃喃自語。
「終究是……不被在乎的……嗎?」
所有人都不是完全地需要他。
托涅拿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只能任憑找不到光亮的念頭不斷深入陰雲。
他疲憊地再次站立,緩慢地走到營帳外,站在刺眼的陽光中看著營地中的隊伍出戰。
然後他發現,沒有一個地方真正需要他──只需要他。
偵察,他從未做過;戰陣,沒有他的位置;守護,有其他人頂替。在布烈格的騎士大隊裡,他就是可有可無的一個存在。
「所以……才能被輕易捨棄。」
如果,如果有一天,他擁有更強的力量、擁有更高的價值……那時候,他才會變成足以令人重視的存在……吧?
托涅拿出神地想著,不知不覺間,太陽西斜。
他關注著布烈格的一舉一動,也知道布烈格即將歸來,但是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迎接。
他甚至不知道布烈格還願不願意他迎接。
最後,托涅拿只是站在營帳門前的左側,面無表情地看著布烈格一步一步邁近,期望布烈格能夠再向他拋出接納。
當布烈格走到不遠處和他對望、並因此駐足時,托涅拿心中燃起希望;但他馬上看見布烈格垂眸、偏轉視線後再次抬眸,看著他的後方與他錯身而過……
「……」
托涅拿恍惚地看著遠方,心臟彷彿停了一拍地令他產生暈眩、難以喘息的感覺。
再也……沒有機會了吧?
當初他看見布烈格被奇忽略時所感受到的、布烈格心中的情緒,現在,他也感受到了。
他比當初旁觀時,更加深刻地感覺到,那喪失手上唯一擁有後的心灰意冷;也更加深刻地感覺到,當內心的執著逐漸消融後的徬徨。
他失去了執著地追隨的力量……然後呢?
他還能做什麼?
當他被信念遺棄、被信仰排除……他還能倚靠什麼,去抵抗亡者的催促,讓自己堅持生命的路?
「你要站到什麼時候?」
突然,布烈格低沉的嗓音從營帳裡傳進托涅拿耳裡。
「……」
托涅拿沒有反應過來。
他甚至以為那聲音,是他極端渴望之下產生的錯覺。
「托涅拿,進來。」
聽見第二次就應該不是……錯覺吧?
托涅拿僵硬地轉身,顫抖著手撥開蓋住營門的布,帶著仍然有絲懷疑的心情踏了進去。
「忒托那……大人?」
布烈格平靜地看了不自在的托涅拿一眼,順手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托涅拿還磨蹭著,布烈格已經自顧自地脫下鎧甲、除去上衣,揀過掛在一旁的乾布,沾了點水開始清理新生的傷口。
「……」
見狀,托涅拿下意識地走上前、蹲下,奪走布烈格手上的布,小心翼翼地擦拭掉布烈格肌膚上的血汙……就和以往他幫布烈格做的一模一樣。
「剛才,我反應過度。」
布烈格低聲說到。
「……」托涅拿手中微頓。
他雖然對布烈格解釋的舉動感到驚訝,卻矜持地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偷偷抬眸觀察。這一觀察,才發現布烈格正彆扭地看著空無一物的角落,像是那邊有著必須注意的東西一樣。
「我也衝動了。」托涅拿收回目光,輕聲說:「抱歉,忒托那大人。」
道歉過後,兩人間的氣氛完全緩和下來。他們平靜地相處著、交談著,直到夜深,彷彿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
但托涅拿知道,還是有些地方不一樣了──而他相信,布烈格也清楚這一點。
夜半,托涅拿緊靠布烈格溫熱的軀體,躺在布烈格的身邊。他聽著布烈格沉穩的呼吸聲、呼吸著布烈格鎮定的氣味,卻始終無法入睡。
現在的他,只要待在布烈格身邊,就會越來越無法控制意識中的胡思亂想。這讓他白天時完全不敢跟著布烈格踏上戰場,只能待得遠遠的看著、憂慮著。
「神靈啊,請您賜予我再多一點堅持的力量。」
某晚,托涅拿忍不住離開營帳,躲到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緊握神殿發給信仰者的身份徽章,不斷地重複禱告。
他不願意永遠像最近幾日一樣,只能站得遠遠地看布烈格在敵軍中廝殺;但他同樣不願意讓他的胡思亂想,使他再做出不妥當的舉動。
他害怕再有一次錯誤,就會真正讓布烈格將他推拒在信任圈之外,所以……他希望能夠藉由最真誠的祈願,堅定他最初的心。
當初的他,只是為了承諾而追隨。
因為布烈格讓他獲得生的機會,讓他能夠繼續成長,能夠逐漸明白幼時他所不了解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種情感,所以他願意付出追隨的心,用他的力量、他的生命,去實現布烈格期望達成的每一個念想。
拋開他對於歸屬的渴望、拋開他對於愛的期待,他走在布烈格的身邊,只是為了最純粹的跟隨而已,沒有其他。
這麼一來,就不會再壓不下膨脹的貪心,越想越多。
這麼一來……就不會再做錯了……吧?
托涅拿想得入神,因此,沒發現不遠處有一個身影悄悄出現,停留許久後,又一言不發地默默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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