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過後,托涅拿慢慢恢復了他和布烈格爭執前的步調。
只是在相似的步調間,托涅拿的舉動仍然多了些為了發洩心中鬱結般地衝動。
比如他能夠盡力屏除不安、懷疑的想法,重新跟在布烈格身邊殺入敵軍重心;也能夠做到過去他所做到的,盡力在布烈格打算和敵方以傷換傷時,替布烈格擋下針對布烈格的攻擊。
他非常盡力維護布烈格的一切,盡力到忘了自己。
他不再思考要怎麼阻欄才能讓自己和布烈格同樣沒有損傷,只追求用最迅速的方式,擋下他所見到的、對布烈格的惡意。
這脫離縝密計算的阻擋,讓托涅拿的所有行動變得直接,也明顯揭露他的異樣。
所有人都察覺到了。
包括布烈格,也包括托涅拿自己。
「……」
某次,當休戰的號角響起時,布烈格用力地攬住托涅拿強撐著挺直的肩膀,將一切善後的工作交給副手,直接把托涅拿扛到祭司面前,讓托涅拿馬上接受祭司和醫者的治療。
治療結束後,布烈格更是明擺著不悅地將托涅拿拖回營帳裡。
「你是法師。」布烈格緊抓著托涅拿的手臂,語氣不善地說。
托涅拿低頭,語氣平靜卻不帶有任何反省意味:「……我之後會多注意點,抱歉。」
他的冷漠不是因為他不想要布烈格的關心,也不是因為不能坦率地接受。他只是擔心自己又想得太過,擔心自己再度錯把布烈格的沉默當做認同、不排斥當做接受。
除非布烈格有一天將想法明確地袒露,否則,托涅拿寧願無時無刻地築起一道牆,用內心的苦澀換取最穩妥的平衡。
不要主動碰觸改變,最好。
「你……」布烈格緊揪的表情中,洩漏出一絲憤怒。
但最後,布烈格什麼也沒再多說,只是用維持一個整天冷漠相對的方式,表達對於托涅拿行為的不認同。
托涅拿感覺心在抽痛,卻還是堅持著最保守的那條線,不因布烈格的冷漠而退縮,也不因布烈格的在乎而超過。
這樣的相處模式,足足持續了一年。
托涅拿後來也無法確定,如果沒有意外的發生,他和布烈格還能在這樣的相處方式下,維繫多久的關係。
畢竟那時的他們,心裡已經積累太多說不出口的情感,讓他們都感覺到足夠的……疲倦。
「妄語者要我讓你去他那裡的法師團。」
意外發生的那天,托涅拿和布烈格因為這個話題產生了不愉快。
「……您希望我離開嗎?」
布烈格沉默,托涅拿也馬上察覺到布烈格既希望他離開、又希望他留下的矛盾情緒。
「我不會走。」托涅拿沒等布烈格思考完並給他回答,而是逕自用平淡的語氣下了決定。
「你終究是法師。」
聽見布烈格那麼說,托涅拿毫不猶豫地應到:「我是『你的』法師。」
這一年來,托涅拿從不吝於明確地表達出他對他自己身分的定位。
一方面,他希望透過這樣的方式,不斷地提醒自己;另一方面,他也期待能透過這個和緩的方式,讓布烈格受到影響,並有所轉變。
不過……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收效都差強人意。
托涅拿已經覺得快要無法掌控住自己。也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對不想要聽到的話,反應得越來越冷漠。
他非常、非常害怕失控。
「……」
見布烈格再次迴避了話題,托涅拿心裡泉湧出不甘。
但他只是站在原地深呼吸幾口,將他認為不應該產生的情緒壓下。然後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般地,繼續跟在布烈格的後頭,跟著布烈格檢視隊伍整備、也跟著布烈格踏上日復一日的「對練場」。
進出枯燥的、僵持不下的次級戰區,對托涅拿而言就是例行公事,他能夠在戰場上鍛鍊反應、發洩抑鬱,卻無法在實力低於自己的敵人身上,感受到半點生死的刺激──就像是他小時候在對練室裡練習魔法一樣。
殺戮、鮮血迷了他的雙眼,心理上的難受與憤怒也同時迷惑了他的感知。
當他終於感覺到不對勁,進而發現糾纏第一中隊的敵方戰士裡,隱藏了不止一個刺客時,他們與布烈格的距離已經不足五呎……
“ריי - הבינוני - שלוש שכבות.”
托涅拿不是擅長防禦的法師,無法替布烈格檔下所有方向的危機,他只能衝向布烈格背後,盡可能地施展籠罩範圍較大、又能最快完成的攻擊法術,替布烈格拖延時間。
他相信布烈格可以發現、並快速地徹底解決面前隱藏的刺客。
正當托涅拿貼近布烈格背後、準備放出法術,並繼續預備下一個攻擊時,他赫然發現刺客的目標變成了他!
“ללכת!”
他手中的雷網依然朝著預定方位施放出去,但就在剛施放完一個法術的瞬間,他意識到背後有針對他的襲擊。
托涅拿渾身汗毛炸立!
「唔!」
他只來得及側身,將自己的背心要害挪離鋒銳,卻無法阻攔短匕洞穿他的身體。
“ריי - הכדור הקטן - פרץ - ללכת!"
托涅拿強撐著劇痛,反手補了一記爆裂球,用雷系的麻痺特性及爆裂球的衝擊力,把刺客震離布烈格的身邊。
他「暫時」減弱了布烈格將受到的背後危機,但也因為沒來得及切斷精神力控制,受到爆烈球的近距離衝擊,引發精神力反噬並失去平衡,進而喪失躲避越過雷網襲來的攻擊的機會……
布烈格酣戰中一瞥,看見的就是兩名刺客擊中托涅拿的畫面!
「碰!」
刺客一擊即退,沒有多看半眼、沒有留給布烈格攔截的機會。然而他們的攻擊,確確實實地讓托涅拿傷上加傷。
近距離施放爆裂球的衝力、兩名刺客的重擊,都讓托涅拿更快也更重地撞上地面,撞上之後還多滾了幾圈,才徹底耗盡衝勢。
「托涅拿!」
托涅拿隱約聽見布烈格著急的喊聲。
但……真的是布烈格在叫他嗎?
托涅拿想起身確認,卻發現他完全使不上勁;他退一步想睜開眼,卻發現不管他怎麼嘗試,眼前仍舊是一片昏黑;就連戰場上的喧嘩,都慢慢模糊、慢慢離他遠去……
他勉強能感覺到的就是折磨般的疼,還有一絲從不遠處若有似無傳來的……
震驚?
瘋狂?
心痛?
托涅拿已經無力辨認了。
在意識消散前,托涅拿想的──帶著因眷戀而生的不捨與因疲倦而生的解脫感想著的,只有兩個問題。
他會死……嗎?
忒托那大人會為了他……難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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