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麥考伊和史巴克各自找了時間,向我嚴正表達他們的擔心,以及對我脫序行為的難以接受。
這就算了,反正我也聽慣了他們在我旁邊嘮叨,但麻煩的是,他們兩個毫不掩飾他們對於對方處理方式的不滿。
當然,這沒有影響到他們的工作效率,可是我非常不樂意見到我的兩個朋友互相敵視。
「老骨頭,你可以停止用你的目光對我碎碎念嗎?別像個老媽子一樣。」
復航典禮那天,我和麥考伊巧遇史巴克。
我真不懂為什麼會遇上。
為了不讓他們兩個碰在一起,我還特地以準備復航演說作為藉口,抓著老骨頭和我提早前往典禮會場……
這下可好,我就這麼被夾在他們兩個中間,煩躁無比地一面接收左邊麥考伊眼神不耐、表情埋怨的波長;一面又得遭受右邊史巴克神色冷靜但目光叛逆的凝視。
「史巴克,你也不要再盯著我看,就算我能夠在你們兩個的戰火間存活下來,我也不想成為引爆點。」
結果,我的發言就像捅了馬蜂窩似的,讓他們眼神的針鋒相對,轉變成口頭上的較勁。
今天真他媽的是個好日子是不?
「先生們,我希望你們能在出發前停止互鬥。」我搶快幾步,轉身、駐足,盡量擺出嚴肅的態度面對他們兩個。「否則,為了五年任務的順利進行,我只好換掉我船上的首席科學官和首席醫官。」
「那真是太好了,你快換掉我吧。」麥考伊雙手環胸,撇嘴:「我會祝你好運,祈禱你能再找到一個任勞任怨,又能聽你抱怨尖耳大副的好醫官。」
「老骨頭……」我受不了地低道。
自從我確定我無可救藥地被史巴克吸引之後,我已經極少向麥考伊抱怨他……等等,這難道是麥考伊對史巴克怨言不斷的原因?
想到這,我下意識瞄向史巴克,正好,對上他只揚起單邊眉毛的質問眼神。
「噢,讓我死了算了。」我翻了個白眼,轉身,繼續朝目的方向前行。
他們兩個的問題,還是找時間個別解決吧。我心想。
或許是我的警告產生成效,從那之後到我隔天登上艦橋前,他們都沒再有過度的對立行為──當然,偶爾互嘲個幾句是免不了的。
他們細微的克制,讓我得以保持良好的心情登上企業號,去面對未來五年將成為我的助力、我的家人、我的責任的所有船員們。
「艦長抵達艦橋。」
讓人難以升起惡感的天才領航員契可夫,以他特有的俄羅斯口音昭示我的抵達,我朝他露出微笑,然後轉頭看向坐在指揮椅上的舵手蘇魯。
我走向他,頗有感觸地說:「一旦坐上去過,就再也難忘它的滋味了對吧,蘇魯。」
面對我的調笑,蘇魯只是趕緊起身,苦笑著說:「就算如此,它始終等著您,艦長。」
我有些感慨。
曾幾何時,我抗拒踏上星際旅途,也沒有認真將這個位置放在心上?人總是如此,只有真正失去過、經歷過,才會格外珍惜、格外尊重。
我傾身,按下椅子上的通話鍵:「史考特,我們的曲速引擎狀況如何?」
「就像隻溫馴的小貓一樣,艦長。」輪機長充滿自信與期待的聲音,傳進艦橋每個人耳中。「她已經準備好帶我們進行漫長的旅程。」
「很好。」我切斷通訊,轉身暫時離開指揮椅。
經過麥考伊──我的好友兼首席醫官身邊,並看見他滿臉苦悶時,我心領神會地拍了拍他的雙臂。「來吧,老骨頭,這會很有趣的。」
「在太空待五年……」麥考伊搖了搖頭,低聲咒罵道:「誰來救救我吧。」
我偷笑了聲,但馬上又維持好我的微笑,走到第二科學觀測臺前。
「馬可士博士。」
她正專注於面板的調控上,專心致志的態度,再次證明我對她有好感並不是毫無道理。
狗屎般的命運,給了這個熱情、耐心、富有人道關懷精神的好女孩一個殘酷考驗,而她,我很欣慰能看見她用她的堅定,邁過那足以讓許多人崩潰的難關。
「我很高興你能成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我對她說。
她熱烈的眼神直對著我。「很高興能加入這個家庭,艦長。」
我笑著轉身,走回我的指揮椅。
回去的過程中,我還和烏胡拉對上一眼……我覺得她的笑容就像在說:「寇克,你又再把妹了。」
老天真應該幫我證明,我沒有想把卡蘿‧馬可士的意圖,我只是對她的遭遇有所感觸,這才會希望能找些辦法讓她過得開心點。
「史巴克。」
當我站在指揮椅旁看著螢幕時,我呼喚我的大副。
史巴克走到我身邊:「艦長。」
「我們應該去哪裡?」我問他。
「從未有人進行過這麼長時間的任務。」他的停頓,促使我轉頭看向他。「我信任您的判斷,艦長。」
史巴克回到他的崗位,而我無法壓抑我的開心。
其實我早就決定好要往哪個方向去。我向史巴克提出問題,只是希望能聽見他的回答,從而獲得安全感……沒想到我得到的,比預想的還多。
我坐回我的位置,凝視著太空站的出口,懷抱滿心期待。
五年任務,我和企業號上的所有人,將航向前人從未到過的領域,探索那全然未知的新世界,並尋找新生命及新文明。
「蘇魯,我們出發。」
而我同時期許五年之後,我能將所有人……平安地帶回來。
「是的,艦長。」
※
「艦長日誌,星曆2260.117,企業號人員首次在任務中出現折損,持續近兩個月的太空任務,讓他們的精神開始疲勞。醫官判斷多數人員需要一個上岸假期,來緩解他們對於長時間星際任務的緊繃壓力,然而在這之前,我們還需要到奧米克倫三號星球,完成臨時指派的撤離任務。」
紀錄完日誌後,我詢問契可夫:「多久後抵達?」
「四點八個小時,艦長。」
「很好。」我轉動椅子面向後方:「史巴克,安排短期輪替的休息名單,讓艦上每個人在抵達奧米克倫三號星前都休息兩小時。」
史巴克應了一聲,五分鐘後,名單完成。
「……為什麼名單裡沒有你?」
「因為不需要。」他理所當然地說。「瓦肯人能維持遠比人類長時間的專注狀態,兩個小時的休息對我來說影響不足百分之零點零一,但如果您能擁有完整四小時的休息時間,您的反應速度和閱讀聯想能力,將能恢復至少三個百分點。」
我皺眉,滑動面板找到我自己的名字──後面果然備註「休息四個小時」,字體還特別加粗。
「我現在的反應速度和閱讀聯想能力,比起我的正常值如何?」
「降低百分之三到五左右。」
「嗯哼。」我撇嘴,拿起筆修改休息名單。
史巴克,第一梯次。
詹姆斯‧T‧寇克,第二梯次。
「按照你最愛的邏輯。」我搶先在史巴克說話前簽下我的名字,並下達我的命令:「我降低後的兩項能力值,只低於艦長算術平均值不到百分之一,兩個小時足夠我恢復到水準之上。所以,我依舊要求我的每一個船員都休息兩小時……我想烏胡拉應該可以監督你,是吧?」我轉頭朝烏胡拉使了個眼色。
「當然。」她自信地回答。
於是,我回頭,將面板遞回給他。「史巴克?」
史巴克不滿地看著我好一會兒……雖然他臉上總是沒有表情,但他的眼神很明顯地傳達出不滿安排的意味。然後,才接過面板,說:「悉聽尊便,艦長。」
我抓了抓後頸,對同樣是第二梯次休息的蘇魯聳肩,擺出無奈的表情。
直到第一梯次的人員全離開艦橋,仍在崗位的人員繼續投入工作中後,我才低下頭,看著指揮椅上的屏幕鬆懈下維持許久的笑容。
天知道我有多想和他一起在第一梯次休息?但那是不正確的選擇。
自從五年任務開始,我發現我越來越渴望他待在我附近,比如站在我背後、我身旁,又比如坐在我隔壁或正前方之類的。
這不受控制的渴望不僅讓我困擾,也讓我感覺異常苦悶。
我必須時時刻刻壓抑它,不讓它透露出分毫。即便再怎麼希望和我的大副關係再進一步,我也只能把守在以往的界線上面,不斷告訴自己:我和史巴克「只能」是朋友。
他是有女朋友的人。
當渴望快要逼迫我越界時,我總在心裡用這麼一句話猛紮自己。
紮完自己之後,我還會順便補充一句威脅:如果我越界,不只會再度讓史巴克對我惡感大增,還會連帶激怒烏胡拉──這會讓我從此失去兩位重視的朋友……及家人。
這確實很有效用。
任何利益,都不足以讓我願意冒「失去他們」的風險。他們──當然還有其他許多人,對我的認可、對我的支持,都比我本身的存活還要重要。
我抗拒孤獨。
為此,我願意承受憂傷、痛苦、煩悶……還有讓我幾乎窒息的心碎。
「艦長,史巴克先生要我對先前的特殊力場做註解及歸檔,我已經完成了,請您簽字。」馬可士博士突如其來的發言嚇了我一大跳。
慶幸長久以來的艦長訓練,讓我對隱藏真實想法這件事駕輕就熟。
「辛苦了。」我重新將微笑掛到臉上,然後不意外地看見她對我露出入迷的眼神。
……這是我上企業號之後的第二個大困擾。
馬可士博士對我的好感全企業號都知道,雖然我欣賞她,但我腦中並沒有想和她發展關係的念頭──我不想傷害自己,也不希望對她造成傷害。
試想,我如果和心思細膩的她交往,我隱藏的情感很可能會被發現,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極難接受,沒處理好,甚至可能引發無法預期的後果。
但我也不能太過直接地拒絕她,畢竟「拒絕」本身,就是一件極度殘忍的事。
「艦長,休息時間您有任何安排嗎?我想邀您共用下午茶。」
該怎麼辦呢?
思考該怎麼回答時,我眼角瞥見蘇魯安靜地把椅子轉了三十度角,對我伸出大拇指。
看來我最好是答應……對吧?
「這是我的榮幸。」我禮貌地回答,但心裡滿溢苦笑。
都是我自找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