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杰‧柯比所說的展示並沒有花太長的時間，但帶給我很大的驚奇。
在這之前，我雖然覺得儒克很怪，卻沒有想過他和安德莉亞不是人類──這完全超乎我的想像。
「說真的，要不是你讓他們打開身體，證明他們是機器人，我還真以為你瘋了。」
此時，我們正站在遺跡最中央──這裡的風格和會客室的樣貌又不相同。
羅杰帶我們走到連成一整片的環型落地窗外，裡面呈現在我眼前的圓形區域，就是羅杰所認為的「劃時代重大發現」。
那確實……很驚人。我明白表露我的驚嘆，並認真觀察起裡面的一切。
圓形空間的正中央，聳立著一個巨大的銀色圓柱，那個圓柱是半透明的，所以我隱約能看見裡面有著數以萬計的管線。那些管線彼此交錯連結，形成一個個節點，間或閃爍起微光，顯示它仍然保持著運轉。
銀色圓柱的底部區域，無數管線像是樹根一樣地延伸向外，接入圓柱周圍排成一圈的橢圓儀器。那儀器類似於地球早期冬眠艙的造型，其中只有五台看起來較為完好，另外七台的外殼布滿遭外力重擊的網狀裂痕，嚴重受損。
另外，我注意到在十二台艙室尾端的下方，都有一個近似圓形的透明平面，從我所在的位置看過去，只能猜測下方還別有天地，卻沒辦法準確窺知到底在那裏有些什麼。
「我不了解你為什麼認為這不會被接受？」我將視線重新放回儒克和安德莉亞身上，「他們目前為止展現的能力非常棒，確實像你說的，是劃時代的一個發現。人類多少個世紀以來都在進行機器人的研究，好讓他們協助人類，進行人力無法達成的細緻工作……」
甚至是進行高風險的任務。這句話我只是在心裡想著，並沒有說出口。
眼前這兩位……機器人？我不確定該怎麼稱呼，它們太像真正的人類，像到讓我覺得用機器稱呼他們，是一件非常不尊重且無禮的行為。
「正確來說，應該稱呼他們為生化人。」說著，羅杰指向環型走道上，從入口處逆時針數過去的第六扇門。「剛才展示的那些並不是這個文明的全部，接下來要讓您看的，才是使我著迷的最主要原因。」說著，他走上前，開啟那扇門。
一直和羅杰並肩齊行的克莉絲汀率先看見房裡的情景。「噢！」她瞪大了眼，手輕摀嘴巴，驚訝到連話都講不順暢：「這、這個……那是……你！」
什麼東西？
我大步走近。
而我同樣瞪圓了眼。「……請，解釋。」
我看見另一個羅杰‧柯比，躺在裡頭的狹窄平台上。
全裸的。
「艦長。」他鬆開握著克莉絲汀的手，走到平台邊，「就如您所看到的，這裡的儀器不只能製造全新的生化人，還能複製真實的人體樣貌。」
我到底該怎麼稱呼這東西？
柯比二號？不管那是什麼，羅杰‧柯比伸手掀開它腹部上的皮──我非常慶幸那並不是什麼血肉模糊的畫面。
它的外觀組織、毛髮的濃密度和本尊相仿，表皮下器官的分佈位置，也完全和人體一致。在博士的許可下，我甚至伸手觸摸……這使我驚訝地發現，組成該物體表面的材質，其觸感和人類皮膚高度雷同。
我唯一能找到的不同處，就是那些器官並不具有血、肉、神經，而是由電子電路集合構成。
真是不可思議……我猜史巴克在這裡的話，一定也會這麼說。
「如果能夠將複製出來的人體器官，成功安放到人類的身體裡，取代身體裡那些重要、卻隨著時間逐漸老化的器官，這將能夠延長人類的壽命，促使我們有更多的時間、更好的能力，去做我們想要做的事情。」他的語調十足興奮，「您認為呢？您應該能理解我的想法吧？」
然而，他的目光卻透露出小心翼翼的神采……而非與他的興奮相呼應的雀躍情緒。
為什麼？
「我知道你想表達的意思。」還沒徹底釐清「他」之前，對於他的說詞，我暫持保留態度。「我好奇的是，這個複製是怎麼進行的。」
說著，我們離開了房間，回到環狀走道後，我問：「能實際操作複製給我看嗎？我需要更多訊息來和我的軍官們評估這件事。」
「如果您需要，當然沒問題。」羅杰聳肩：「是吧，儒克？」
儒克語調平直地回答：「可以，請準備適合的活體樣本。」
「樣本？」我直接朝儒克發問：「這個意思是說……複製進行的過程，需要有實際的物體在現場當作參照？」
「正確。」
我轉望羅杰。「你也是這麼做的？那沒有對你帶來負面的影響？」
「艦長，我就站在這裡讓您檢視。我確定整個過程都沒有給我帶來負擔，而複製結束之後，也沒有哪個地方讓我覺得不妥。」他笑著向我攤手。「如果您擔心，我可以再當一次參照物，或者克莉絲汀也可以。」
「什麼？」克莉絲汀皺眉。
羅杰面向她，輕拍她的肩膀：「親愛的，妳了解我，我從來不對沒有把握的事情做保證。」
「我瞭解，但這……」克莉絲汀仍然不太能接受。
她的反應，部分證明了羅杰‧柯比的顧慮有其道理。
整個聯邦裡，最常接受光怪陸離的事件、資訊洗禮的，就是星艦上的成員，而這一群人往往比其他人類更能接受超前的想法或創新。
如果在他們當中，都能找到不少無法接受「複製」想法的人……那就更別說聯邦總部會怎麼看待這件事了。
「這事先放著。」我打斷羅杰嘗試說服克莉絲汀的對話，「我記得你說過，這裡的裝置除了複製之外，還能製造全新的複製人，對吧？」
「是的，但艦長……」羅杰點頭，但他露出些微尷尬的表情：「很抱歉我先前沒把話說完全，製造全新生化人是理論上能達成的狀態，現在並沒有辦法呈現出來讓您檢視。」
「……請解釋。」
「您參觀這裡時也看到了，有許多地方都曾遭到外力破壞。我從儒克口裡得知這項技術時，也曾希望他能展示給我看，可惜的是，遺跡內部的電腦資料庫中，關於這部分的關鍵資訊完全毀損，在沒有重建之前，完全無法啟動……」他露出猶豫的神色，望向我。
「也就是說，我如果想知道這些儀器確實的運作流程，只能選擇進行複製？」
羅杰‧科比的肯定答覆，使我感覺全身的細胞都活躍了起來。
「旁人的轉述，永遠不會比自己的觀察來得準確。」我阻止羅杰‧科比再次嘗試說服克莉絲汀的舉動，直接表明我願意親身體驗一次複製。「所以，我需要做什麼準備嗎？」
我得承認，任何先進而不可預知結果的活動，總能令我的腎上腺素莫名活躍。
「不需要。」羅杰自然地表示到，輕鬆的態度彷彿在說整個過程毫無困難度，就像使用複製機做出雞肉三明治一樣簡單。「這裡的儀器，都是由儒克和安德莉亞操作和維護的，他們會帶您進去、告訴您每個步驟。」
「很好。」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那……複製需要多長時間？」
如果要耗很久，我就得在這之前和企業號再聯絡一次。我相信如果不這麼做，當我回去之後一定會遭受老骨頭的碎碎念攻擊──或許還會附帶史巴克的一連串建議。
……這情境，光想就頭痛。
「四十分鐘。」
這時間比我想像的短了許多，等結束後再連絡也不遲。「那就……四十分鐘後再聊。」我輕鬆地笑了笑。
在我看來，這只是一眨眼就過的程序，我並不認為這會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否則，羅杰怎麼會願意再次親身經歷，又或者，他怎麼會提議讓他的女友來親身嘗試？
於是，我在儒克的帶領下走向環形走道的最深處，踏入底端的一扇門中。
門後頭是個狹小的空間，長度與寬度不比企業號上的高速電梯大，但高度卻足足有高速電梯的兩倍──這顯然是為了儒克設計的，但就算如此，儒克的頭也幾乎快頂到天花板。
我不明白這個房間有什麼作用，但我十分清楚，如果他想對我不利，在這狹小的空間中顯然很容易達成目的。因此，在門關上時，我迅速提起警戒，專注地緊盯儒克的舉動。
儒克似乎不在意我在幹什麼，他看也沒看我，只是將手放在空白的牆面上。
空間突然開始向下移動。
我維持著防備的姿態，靠往另一邊的牆面，但正當我剛靠著牆面靜止時，整個空間又停了下來。
儒克一言不發地走向門口，門自動打開，而外頭的景象變得令我陌生。
……所以我剛剛只是在搭電梯？
好吧，反正沒有「人」看到我剛才做的蠢事。我撇嘴，跟隨他的腳步踏出電梯。
這個區域和銀色圓柱外的環狀空間頗為類似，但這裡並沒有太多複雜的東西。外環牆面被嵌入三排約三十至四十公分深的格子，可以擺放物品；內環牆面上有一道門，顯示裡面或許也有一處圓柱狀的空間。
而我身處的環狀區域裡，只擺設有簡便的……生物床？那看起來很像，但前後多了兩塊不透明的銀灰色檔版，除此之外，床側還安置了幾個小巧的金屬盒子──那想必是電腦。
我沒有去數，但我猜這裡的生物床應該也有十二張。
「請取下身上所有不屬於人體的配件，將其放置於櫃子中。」
這是要我脫光，對吧？
儒克的要求很合理，按照我對「複製」概念的正常理解來思考，要是我掛著一個通訊器進去複製，到時候身體上很可能會長出一個像通訊器的肉瘤……這光想就覺得好笑。
所以，我走到櫃子前，十分配合地把自己脫光，並把衣服、通訊器、相位槍等等都放進同一個格子裡。
「然後呢？」我搓了搓手，尷尬地向儒克詢問。
就算他完全專注於對電腦的操作、看都沒看我，我仍然感覺怪異。那感覺……就好像我完全不適應全身赤裸，並因此產生不安的症狀似的。
我討厭這種感覺。
「平台，躺著。」儒克語調死板地說著，沒有抬頭，手甚至也沒離開那幾個金屬盒。
……我突然覺得我的尷尬很沒有意義。
這證明生化人等同於沒有任何情緒反應的機器，給他看光的意義，也不過等同於被掃描儀掃過一次而已。
「儒克，請說明流程，我想我有權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躺好之後，我對儒克說。
「傳送裝置會將樣本送至生成室，並掃描身體結構，建立外觀模型製作程序。」在我聆聽說明時，一種冰涼、堅硬的東西毫無預警地爬過我的上臂和雙腿，並扯動我的四肢。
「那什麼？」我反射性地撐起頭頸，一看，才知道將我的四肢扣在固定位置上的東西，只不過是類似於安全帶的多截式金屬扣環。「這是必要的？」
儒克沒有回答，只是繼續講述著流程：「模型建立後，會進行細節複製步驟，並確認複製體運作是否與樣本相同無誤。合格，則進入第二階段程序，思維複製。」
「等等。」這聽起來很怪，我感覺我……被設計了？「思維複製？那什麼？剛才可沒人提到這個。」我皺眉，緊盯著儒克發問。
「思維複製的功能為複製樣本的過往記憶、思考邏輯、行為模式，以求得到與樣本相似的複製體。為了準確複製，建議複製過程中保持放鬆，為了降低複製體與樣本間的差異，複製過後還會再進行一次比對校正。」儒克的敘述始終平穩、公式化。
我敢肯定在我出電梯並脫光、躺這裡之前，沒人談論到「思維複製」。這極有可能是有所謀劃的一次刻意行為，但我判斷不出這個蓄意的隱瞞，是來自誰的主意。
是羅杰和這些生化人共謀嗎？
還是生化人控制他，使他不得不這麼做？
「我現在沒興趣知道比對還是校正什麼的。」我使勁拉扯扣環，但那東西絲毫不受外力影響。「解開這些鬼東西，暫停複製，儒克。」只要能夠自由行動，我肯定能夠解決這個極不對勁的情境。「我突然想到還有些問題還沒解決，你應該可以等我問完，再進行這個複製測試吧？」
「指令衝突，複製無法停止，請準備。」
「和誰的指令衝突？羅杰的？」我掙扎著，並繼續發問。
但儒克顯然沒打算聽我說話，他面無表情地走到另一邊，伸手對著牆面上較大型的面板點了幾下，然後，我的頭頂和腳底有東西開始產生某種亮光。
我仰頭，發現是那兩片看起來像檔板的東西在做怪。「停！停，儒克，我要求和羅杰進行對話！喂！你有聽見吧？回答我！」
「複製啟動，請保持放鬆。」儒克只是用他冷硬的聲音對我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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