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誰在這處境下放鬆得起來!
我憤怒地撐起上半身轉頭,瞪視儒克的背影。他在我喊叫時離開我躺的平台邊,走到內環牆前、在面板上輸入某些文字後,從敞開的門中踏入那未知的中心空間。
「媽的,之前該再和企業號通訊一次才對。」
那扇金屬門關上後,我意識到再怎麼掙扎也無法改變什麼,於是,我只好無奈地躺平,抱持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接受即將面臨的未知情況。
我憂慮的重點絕不是經歷複製,而是擔心複製之後產生的結果,會使這次任務變得更加複雜且曲折。這絕對不是我選擇一個人下來,所期望達到的目的。
在我腦袋碰撞出幾種令我寒毛直豎的假設,並根據假設模擬出數種對策時,我眼前的景象突然慢慢變色,直到一片灰白──就像在經歷傳送一樣。我沒有去思考會被傳送到哪裡,只是泰然地等待視覺慢慢恢復正常。
恢復的第一眼,我看見霧灰色的罩子,然後透過罩子,我清楚瞧見站在外頭的克莉絲汀、羅杰‧科比,還有那個女生化人。
他們,現在都專注地盯著我……的身體。
我倒抽了一口氣──當然,我十分克制自己的行為和表情。我努力壓下心中的焦慮,免得不小心失控,在他們眼前難看地掙扎。
老實說,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記得不久前,企業號到某個星站進行研究考察任務時,也差不多是這個場面,一個實驗體、一群觀察員──那時候我是觀察者之一,而今天,我卻變成被觀察的對象。
……這超讓人不爽的。
「靠。」我翻了個白眼,努力觀察起周遭的環境,假裝我根本沒注意到身體正被「關注」的事實。
一轉頭,我就看見我右邊的橢圓艙上,有數顆指示燈亮著綠光。我轉頭看了看左邊,確定另一邊的橢圓艙並沒有這種反應後,我判斷右邊就是複製人即將生成的位置。
突然,幾塊銀灰色的長型片狀物從左右兩側升起,貼著管面、由上到下地環繞。
這肯定是儒克一開始所說的,掃瞄身體結構,但這過程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無趣許多,要不是我一直提醒自己要保持神經緊繃,我肯定會在那一來一往的機械性運動中,快速打起瞌睡。
還好,掃瞄後隔壁那個橢圓艙就開始生成複製人,給了我一個觀察的目標。
那裡同樣升起數個片狀物,繞著艙面迅速地工作著,就和我這裡的一樣。但不同的是,那個原本空無一物的艙體中,逐漸出現一個粗糙的人型,並且從頭、軀幹、四肢……漸漸變得更加細緻,也更加與我相似,最後,連我自己都看不出它哪裡和我本身不一樣。
神奇。
另一個我,不費吹灰之力被製造出來了。不管誰看到這個,都不會否認這個技術的新穎與特殊。
我也不例外,並詭異地對這神祕又先進的機器,產生極大的興奮感。
然而,我心中的驚嘆,在兩邊的片狀物分別往我和它的腦袋周圍集中,排成一排、使我的頭不管怎麼移動都在它們的籠罩下時,消失得一乾二淨。
「思維複製」四個字在我腦中一閃而過。
它們的表面泛起藍光,於是我集中全身上下的注意力,緊盯那些小東西,警戒著。
專注與敏銳,讓我第一時間察覺有……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總之我感覺有什麼開始在我的腦袋裡搗鬼。
那感覺非常怪異,但並不會令我不舒服──真要形容的話,那就像是有人拿著柔軟的毛,在某個我找不到的地方輕輕騷動一樣。而那每一次騷動,都會讓我想起某些事情,並記起那件事給我帶來的影響,或者是情緒感受。
起初,我想起的都是些小事,比如第一次泡妞被拒絕、第一次打架斷了好幾根骨頭、第一次和女人滾床單、第一次進入太空之類的;然而時間越長,從我腦袋裡閃過的畫面,就越顯得重要。
我看見我老媽,她埋在酒瓶面前看著我爸的照片發呆;我看見老骨頭,他在我身邊坐下並抱怨太空的危險;我看見派克,他在酒吧裡告訴我他相信我,他已經說服馬可士上將,讓我重新回到企業號當他的大副,跟在他身邊學習。
這些回憶,讓我無法自拔地陷入緬懷。
我重新感受史巴克憤怒而悲慟的力道,也重新體會派克的死帶給我的打擊;我再次面臨馬可士上將的威脅,再次面對企業號失去所有動力的險境,並知道自己在很多事上其實都無能為力……
那些期望我拉他們一把的眼神,以及迅速脫離我可及範圍的手掌,歷歷在目。
我十分清楚被丟下、被放棄,會產生多麼孤獨與絕望的感受;但我現在才意識到,和前者比起來,原來被逼著放棄他人,會讓我更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並火辣辣的在我記憶中,烙印下永遠無法癒合的,醜陋傷疤。
然後,我看見史巴克。
我和他相隔在透明鋁門的兩端,他終於明白我會是他的朋友,而我也終於知道,我愛……等等!
「不!」
我從回想中驚醒,剎時渾身冒出冷汗。「滾開!」我抗拒它。
這是秘密,不是該死的思維!
我死命地瞪著頭頂那堆金屬,想著任何和秘密不相關的內容。但我發現我越是抗拒,那些片狀物上頭流轉的藍色光芒就越閃耀。
「不,你已經探索完我的腦袋了!」
我在腦袋裡低吼著、嚇阻它,可是它完全沒被我嚇退,就是一根筋地想鑽進我所防備的地方……而它快成功了,我完全無法克制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到「史巴克」。
很好,得換個做法。
我該死的絕對不會認輸!
「操,你這婊子養的蠢貨,那裡根本沒什麼好看的,我不過是在那時候,終於確定我確實討厭那個尖耳妹妹頭瓦肯人而已。要不是他失敗的指揮,我哪需要選擇自殺任務來拯救我的船?我第一次和他合作就知道,他是天生來扯我後腿的雜種……」
喔喔,好像有點效果?
我的胡扯似乎讓它的撓動不那麼連貫,也不再那麼堅定。
看來我出了個好牌。
「喔,差點忘了你跟史巴克一樣都是混蛋機器,你大概不懂我在指什麼吧?去回顧一下,你一定有看到他在學院的時候和我不對盤,後來地球發生危機他還意圖殺了我,還有尼比魯星那次,他交的報告還差點讓我失去企業號。他就是個虛偽、不能被信任的渾蛋,你應該知道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吧?我真他媽的後悔救了他,我『討厭』他!」
我感覺那玩意兒有點像真相探測儀……而我正好對應付那種東西很有經驗。
藍光一閃一閃的,漸漸暗淡,然後轉為帶有一點暈黃的溫暖橙色。
我不確定這代表什麼意思,只好繼續保持戒備。直到一段時間過後,它們仍然沒有下一步動作、沒有展現出更劇烈的威脅性,而我的腦袋裡也沒再經歷奇特的搔動時,我終於放鬆下心情。
看來它是相信我的說法了。
我微瞇眼睛,動了動緊繃的肩膀,在心裡為自己的勝利歡呼──同時,我感覺到疲憊,精神上的。
這對抗,比實際的搏鬥累多了。
想著,我眨了眨有點乾澀的眼……嗯?
我突然發現我正坐在企業號的娛樂室裡面,這娛樂室的擺設……是距離我艙房和艦橋最近的那一間。一個西洋棋盤就放在我的面前,而史巴克端坐在我對面。「吉姆,輪到你了。」
「呃,我知道,我正在思考。」
太怪了,我剛剛明明……唔,我剛剛怎麼了?
我完全想不起來我覺得怪異的點是什麼。
「事實上,你已經想了十三分鐘,而且,這十三分鐘內你一直盯著我看。」史巴克挑起他的眉毛,「我臉上有令你感到怪異的地方?」
該死,我都沒發現我發呆這麼久。
「我在研究你臉上適合畫什麼圖案,史巴克。」我揚起嘴角,一派輕鬆地聳肩,將心裡爆棚的尷尬胡亂帶過。「為了我接下來的勝利。」
史巴克困惑地看著我,十分認真地對我的胡言亂語做出回應:「如果你只是想擾亂我的注意力,那我必須告訴你,對於瓦肯人來說,畫臉這種人類孩童遊戲中的懲罰方式並不具有威嚇力,吉姆。」
他的反應真是太有趣了。
有時我真想問問他,是不是其他瓦肯人,也會這麼認真地對待如此幼稚的玩笑?
總之,他的回應讓我實在沒辦法壓下笑容,「這麼看來,你大概會樂意讓我在你臉上,畫個無敵帥氣的圖案。我保證這麼一來,一定能讓你成為星聯裡最酷的指揮官……停停停,我只是開個玩笑,你就當沒聽見吧。」
不給他回應的時間,我連忙移動一個棋子,「嘿,輪到你啦。」
看著他低頭看向棋盤,皺眉思索的表情,我又忍不住露出微笑。
這個認真、有著自我堅持、無比性感,卻又有著可愛之處的半瓦肯人,總是吸引著我;而他的一舉一動,也總是能讓我無法自拔的……越來越愛他。
是的,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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