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問題，和剛才所說的警戒程序有關。」想到麥考伊時，我腦袋裡突然閃過一個疑問。「你說在不超過四位的狀況下，那些生化人不會採取任何威脅性行動，對吧？」
「是的，艦長。」羅杰‧科比給我的回覆肯定且果斷，但回覆之後，他卻猶豫地看向那假貨：「抱歉，這情況太特殊了，我只能以同樣的方式稱呼你們兩位。」
「不可能不介意，博士，但我能體諒。」另一個我的口吻明顯透露出不耐與嫌惡，而他回答時，雙眼依然緊盯著我。
我雙手環胸、緊抿著嘴巴，勉強保持風度地聽完那假貨回應羅杰‧科比後，才接回我原來的問題：「那麼博士，你是否了解生化人對於人數的確切計算方式？我的意思是，複製人算在『四位』的配額裡嗎？」
羅杰‧科比愣了一秒，「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皺眉，又補充到：「我想複製人應該不被計算在人數限制內，但沒有經過實驗驗證，我無法向您保證推測是正確的……或許，您可以讓一個人傳送下來試試？」
「……不，我不會這麼做。」
我試想過最糟糕的情況。
如果那兩個生化人和羅杰‧科比站在同一陣線，他們很可能趁我不醒人事時，說服克莉絲汀站在他們那一邊，並和我的複製人串通。
在這假設下，讓任何人員傳送下來，都只是無意義地將他們暴露於危險之中，難以對實際情況產生助益──我不可能因我對現況的不安，而做出如此不負責任的決定。
「為什麼不？」那假貨用著不以為然的態度，聳肩，並提出和我相反的意見：「假使推測錯誤，生化人最先攻擊的對象，肯定是距離他們比較近的人員，也就是我們四個。要是真的面臨襲擊，只需要抵擋十幾秒，就能讓企業號將被傳送下來的船員送回去，我認為這完全可行。」
他的反對，讓我更加堅定我的抉擇：「你說的都只是推測，我絕不會同意『任何』想將我的船員置於危險中的意圖。」
「多麼偉大的情操。」他露出輕蔑的微笑，完全不肯示弱地和我互瞪：「可我認為你只是害怕被那些『熟悉』你的人，揭穿你才是贋品的可悲事實。」
我什麼時候學會這種諷刺方式了？簡直讓我大開眼界！
「兩位……」羅杰‧科比搶在我再次開口前說：「我們還要去診療室嗎？」
我撇開頭，自然而然地聳肩，微笑道：「為什麼不？」
回覆的同時，我瞄見那假貨立刻改變了態度，露出和我相差不多的友善笑容。「請帶路，科比博士。」他這麼說。
「安全起見，我會在後面指出正確的路徑……請往你們後方的門走。」羅杰‧科比堅持用相位槍對準我和那假貨。
我不確定複製人腦袋裡是怎麼想的，至少我在威脅下仍然伺機而動。
可惜羅杰‧科比始終與我保持三至五米的距離，直至走到他所說的診療室前，我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搏一把……而那假貨渾身散發的銳利氣息及僵硬的肢體動作，顯示他和我想的大抵相同。
這個地底文明的診療間擺設，和地球上常見的醫療室相差無幾，簡潔、光亮、井然有序。要不是裡頭的醫療床，長得很像我不久前才躺過的橢圓狀艙室，我真有可能以為我就待在地球的某間醫院裡。
「這裡的醫療儀器很單純，我想可以安全使用。」克莉絲汀在診療間裡四處檢查、摸索，終於，在將近三十分鐘之後，他順利啟動了診療室中所有還能使用的設備。
她蹙眉，表情嚴肅地看著我們。不過即使是如此，也絲毫無損她與生俱來的優雅與美麗，與某人……非常類似。「但仍然有許多部分超出我能處理的範圍，我只能執行基本的生命檢測……總之，兩位先躺進醫療艙吧。」
又得躺進去……我猜我可能無意識地翻了一下白眼。
站在橢圓艙旁猶豫幾秒後，我終究還是按克莉絲汀的話去做──我別無選擇。
不管他們是不是一夥的，我都不能選擇拒絕，拒絕只會讓他們認為我心虛，從而更相信那假貨的說詞。
我緊抿著唇，在橢圓艙中的平台上躺正。這個平台的設計，果然和中心區域那邊的平台相同，在我躺好時，原本平坦光滑的平台自動展開金屬扣環，將我的手、腳固定住。
如果這是一個讓我乖乖束手就擒的圈套，那他們的邪惡計畫在此時就算大功告成了。我思考著，並轉頭望向另一個艙中的平台。
但我發現，躺在上面的假貨，同樣被限制住行動。
……這證明了兩件事。
第一，羅杰‧科比真的想透過醫療檢查，來搞懂到底誰是真貨；第二，他確實不曉得「複製」除了針對人體外，還能對人的思維進行處理。
否則，我想不到還有什麼原因，足以讓他認為這不是個揭露真相的好時機。
「這需要多久？」在克莉絲汀弄完假貨那邊的檢測設置，接著走到我身邊時，我側頭朝她發問。
「五分鐘……也許需要十分鐘，當然，這是指它能夠順利啟動，又沒中途故障的情況。」她專注地點選著面板上的按鈕，語氣中卻帶著些許煩躁的情緒：「這些機器太久沒被啟動了，反應不怎麼靈敏，你得多點耐心。」不久，她也完成了我的檢測設定。
艙室的透明圓弧型頂蓋從側邊升起，我挪動頭，回到最自然的平躺狀態，看著灰白色的天花板，並在那頂蓋完全密合平台之前，盡量以輕鬆的語氣，表現出我並沒有產生焦躁情緒的反應：「我相信妳，護士。」
可是實際上，我的情緒仍然維持緊繃。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些糟糕的預感……可是這雖然是外星產物，但的確只是個普通的醫療設備，能出什麼問題？我想破了腦袋，都沒搞懂我為什麼覺得不對勁。
或許……直覺偶爾也會失靈？我不太肯定地猜測著。
大約十分鐘後，封閉的頂蓋緩緩敞開。
「結果如何？」我和躺在另一個艙中的假貨同時詢問。
沒有人回答。
只見克莉絲汀走向假貨艙旁的面板，解除扣環的鎖定；而羅杰‧科比，則將相位槍再次對準了我。
「等等，這不可能！」我緊皺起眉頭大喊，直盯著克莉絲汀不放：「護士，我要求妳提出解釋，妳為什麼放開他？」
克莉絲汀望向我，但她眼中的神采充斥著令我陌生的情緒──防備。「你不是『真正』的艦長，無權要求我提出解釋。」
我不可置信地睜大我的眼睛。
此時，那剛離開橢圓艙的假貨，以「艦長」的身分和姿態，得意洋洋地對我的船員發下指令：「護士，妳可以告訴他結果。其實我第一次看見這傢伙時就在想，他可能真不知道他自己是複製人……妳應該有注意到，那個區域中的部分儀器有毀壞的狀況吧？我猜，說不定複製程序也有毀損，導致複製體的自我認知沒有建立完整。」他站得筆直，眼中閃爍著一種連我都感到陌生的……絕對的自信。
「開什麼玩笑？」我立刻反駁他顛倒是非的荒謬言論，試圖掩飾內心強烈的憤怒與不安：「聽著，我不知道你在打算什麼，也不知道你做了什麼手腳，讓『我的船員』以為你才是正牌的『詹姆斯‧T‧寇克』；但我確定，你的謊言總有一天會被揭穿，除非你永遠不踏上企業號。」
實際上，就算他不上企業號也逃不了被揭穿的結局。
我很清楚，不管是老骨頭、史巴克，或是我的其他軍官們，都對我習慣獨自一人，長時間滯留於有潛在危機的場這點非常不滿。要是那自以為威風的假貨遲遲不聯絡企業號，船上絕對會有一票人「自願」傳送下來，與他們的艦長一同冒險……屆時就算外表一致、思維相似，他們都能發覺「他」的虛假，給他一頓好受！
一定會的。
我毫無理由地相信著。
「看吧。」那假貨狀似無奈地微微一笑，並朝克莉絲汀聳肩：「說說剛才的檢測結果。」那憐憫的眼神，讓我頓時覺得像是腹部被揍了一拳一樣的反胃。
護士擺起專業而死板的面孔再次站到我身邊，「兩邊在心肺功能檢測的數據上，大多只有微小差別；但在後半段，關於身體結構的分析上卻產生明顯的分歧。」她將橢圓艙邊的小屏幕面朝向我，然後指著上面的文字說：「艦長的身體組成在面板上顯示為『標準狀態』，元素含量約由百分之六十七的氧、百分之十六的碳、百分之八的氫、百分之五的氮和其他許多微量元素所組成，其構成比例約略符合地球人體的元素組成均值。」
「但你的數據完全不同。」她停頓了會兒，特地將後段關於我的身體分析放大，讓我側著頭也能清楚看見上面的文字：「碳佔百分之六十五、氧佔百分之十八、氫佔百分之十、銅佔百分之三……」
她的語調彷彿冷水般地沖刷著我，無情地將那一字一句刺入我的腦袋……難道……難道我真的才是那個被複製出來的假貨？
這個想法讓我不寒而慄──這經驗真他媽的難得。
「不，這不可能。」我告訴自己得堅定地喊出聲音。「其中一定出了某些問題，我要求重新檢測！」
除了提出要求，我還展現出我最為誠懇的眼神和請託的語氣，對他們說：「克莉絲汀、科比博士，我請求再檢測一次，我確定我是『真的』。拜託，我……我希望你們能站在我這邊，再給我一次證明的機會。」
但他們的反應令我心涼。
他們居然同時轉頭，徵詢假貨的意見……他能有什麼好意見？就因為他的身體數據在檢查結果中比較正常，所以能被當作真正的艦長來看待？
什麼狗屁道理。
如果今天驗證出來我是真的，而他就躺在這裡，我肯定會要求科比博士協助我「處理」這個複製品。
可惜，現在的狀況並不是我希望的那樣，所以我只能乾瞪著眼，看那假貨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聽他用煞有其事的語氣提醒他們：「如果我們有充足的時間，我不反對滿足他的請求，但我們沒有。到現在為止，我已經在這裡待超過三個小時了，但對於這個地底文明，卻仍然只有片面的理解……我不認為應該浪費時間在無意義的事情上。」
正當我想要大聲反駁他的結論時，羅杰‧科比搶先表達出他的不認同：「艦長，研究與反覆驗證並不是無意義的事情，有許多發──」
那假貨微舉雙手，向下壓了壓手掌：「我明白，科比博士。我並不是在否定科研中必須的一些程序，只是對於『複製人』的研究並不急於這一刻，等我們回到企業號上，你想要做什麼都可以，懂嗎？」
我聽到的回覆超乎我的預期……他打算帶著我一起傳送回企業號？他腦子破洞了不成？我忍不住皺眉。
「……是的，艦長。您說的對。」羅杰‧科比認可了那假貨的說法：「那麼現在，有什麼是需要我協助的嗎？」
「回會客室再說，有許多東西得好好討論。」假貨說著，邊走向朝外的通道，邊示意羅杰‧科比跟上。
……他們就打算把我丟在這裡？
「等……」「等等！」
克莉絲汀看起來比我還要激動，她叫住快要走到門邊的那兩個傢伙，一臉不可置信地說：「你們不打算處理他？艦長，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複製人是危險的，他如果脫離控制，很有可能設法取代你，就像他剛才一直想做的一樣。」
那假貨回過頭，溫和卻不容質疑地說：「護士，決定權在我。若妳建議我把他銷毀的話──」
「你不能這麼做。」我繃緊了神經，警戒地打斷那假貨的話。
「我當然可以。」假貨瞪了我一眼，並給出又一個出乎我意料的說辭：「但在可以掌控的狀況下，我不會選擇這麼做。」
他再次轉向克莉絲汀。「雖然生化人的構成和人類不相同，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具備自我思考的能力，以廣泛定義來說，甚至能達到被列為智慧生命的標準。」
「但艦長，他和你無論是外觀或談吐……」
「都幾乎相同，我知道。但我想科比博士會想辦法解決這點，比如幫他換個身體零件，或增加一些特徵之類的，這可行吧？科比博士。」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看，這不就解決了？」假貨拍了拍博士的肩膀，貌似兩人已是多年好友一般地催促到：「所以快走吧，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浪費了。」
他們再次走往門口，這次，克莉絲汀也沒再因為猶豫而駐足。
假貨走出門口時看了我最後一眼，那道冰冷的藍色眼眸帶著全然無懼的挑釁，使我整個人像是洩了氣一樣地頹然躺回平台。
然而實際上，我將自己置入一個全然冷靜的思緒──毫無希望的困境，總能使我的思考變得更加敏銳及不可預測。
所以，我察覺到一個機會……這是我最終選擇不抗辯，並順從他們的最主要原因。
從假貨催促克莉絲汀離開的言辭中，我發現他似乎不打算留下任何人來看守我，起碼目前沒有。
我不清楚這是他們的陷阱，或是他們真的有所疏忽，但只要我能利用這空檔，搶在他們之前與企業號取得聯繫，情勢絕對會大大有利於我……前提是，我能順利掙脫這麻煩的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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