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20日 星期六

【一縷執念(重生)】 九

  八月節未至,青山城已然熱鬧起來。

  前生,江清言曾在幼時的中秋,跟著師傅、師兄來過城裡一次。此外,他也聽二師兄說過好幾回城裡不同節慶的氛圍,故而知道從節日前三天起,城裡在宵禁前都有些樂事可尋,比如溪畔燃燈、登高賞月、街市猜謎等等。當然,這幾日的熱鬧必比不上八月節當日,可他想,團圓總比起這些熱鬧更來得重要。要不是今年二師兄忙得分不開身,否則往年,二師兄亦是會奔波回門派,與他們一起過中秋才是。

  不過帶墨宵雲進城體驗節慶的熱鬧……無論從前世還是今生算,都是江清言的頭一回。他也不明白,他自己對門派外不感興趣就罷了,可前世的墨宵雲怎麼也能跟著他,成日練劍或看著他搗鼓東西,始終安於膩在他的身旁,幾乎對門派外或其他事務沒有半分好奇?

  相比下來,今生的墨宵雲,倒是像個小孩子多了。

  這不,甫進城,坐在馬背上的墨宵雲便好奇的東張西望,「師兄,那是什麼?」他指著不遠處略凸出的幾座瓦塔問。

  江清言拉好牽繩,先認清要去往的方向,才回道:「十五月圓當夜,那兒會燃起許多燈盞,若站在高樓遠觀,便能見到天上圓月輝映地上明燈的景緻,格外好看。」

  聽著江清言的形容,墨宵雲心馳神往,然而,他與師兄出來前便說好,十五午時過後便要啟程回門派,壓根沒有機會瞧見師兄說的美景。「師兄,回去後我們在門裡也搭個那樣的塔,燃上燈好不?」


  「回去後才要疊塔怕是有些遲,要不師兄明日帶你多買些紙燈籠,回去之後你便可以把燈籠點燃,掛在迴廊與房頂上,看起來應會是一樣的漂亮,如何?」

  墨宵雲忙點頭,並懇求道:「那……師兄屆時能一起幫我掛那些燈嗎?」

  「有何不可?」

  一點小事罷了,江清言答應得很是爽快。

  不過對墨宵雲來說,這不只是件小事──他心想著明日要求師兄多買點燈籠,最好是能從回去之時一直吊掛到夜半月正當空,如此一來,他能夠獨佔師兄的時間,便又比尋常日子延長了許多。

  江清言不知道墨宵雲心裡想著什麼,只意外這一件小事,居然能讓小孩兒興奮得忘乎所以,無論是下了馬、走入客棧、被店小二領到房門口,都是暈暈忽忽的傻樣子。

  「宵雲,把包袱放下吧。」見墨宵雲遲遲沒有回神,江清言於是拍拍墨宵雲的肩,出聲提醒。

  然後,他就見到墨宵雲大大的抖了一下,迅速後退兩步、探手往腰間,刷的一聲抽劍橫擋身前。

  「……」

  江清言被嚇了一跳,心中同時升起一絲感嘆。

  宵雲果然不只是劍術天資極好,平日習練的也很是勤奮哪。

  「師、師兄,對不住……」墨宵雲反應過來之後整張臉紅透了,手忙腳亂好一陣子才把劍收回鞘裡。

  「沒事,快把包袱放下吧,師兄帶你去街上走走。」江清言笑道。

  「嗯!」墨宵雲連忙把自己的包袱放到江清言的行囊旁,放好之後又回到江清言身旁,輕輕拉住他的師兄微涼的手。

  江清言略有些無奈,但還是握住了墨宵雲的手,畢竟街市人多,不拉著小孩兒他也會擔心走散。只是他心裡難免嘀咕,這三年間他已不像前生那般,時時刻刻都陪伴在正成長著的墨宵雲身畔,可為何如今看來,墨宵雲渴望與他親近的情感,卻仍然未因此有所消減呢?

  「若看到喜歡的便告訴師兄,師兄買給你。」江清言牢牢牽著墨宵雲的手,走入川流不息的人潮當中。

  墨宵雲睜大眼睛,瞧著路旁攤販上五花八門的物品,臉上滿是好奇,可無論他多麼好奇,他還是緊緊依著江清言沒有其他舉動,大有只要可以就此黏著不離開江清言,好奇之類的都算不了什麼的樣子。

  怕餓著小孩兒,江清言只好率先拉著墨宵雲,往一個香味特別濃厚的小攤子走去。「老板,來一個煎餅。」

  「好勒!」小販熱情的喊道,手腳麻利的拿了張油紙包裹好。「承惠兩文錢。」

  「多謝老板。」

  江清言接過紙包,牽著墨宵雲又往前走了一段,才撥開油紙包,細心的捲出幾折包裹住燙手的餅周,遞給墨宵雲。「來,嚐嚐,小心燙。」

  墨宵雲顛起腳尖、手搭著紙包的邊緣咬下一小口,吞嚥下去後推了推江清言的手道:「師兄也吃。」

  「好。」江清言笑著咬了一大口,而後把剩餘的煎餅塞到墨宵雲空著的左手裡。「吃吧,師兄帶你繼續往前看看。」

  「師兄不餓嗎?」墨宵雲拿著被咬了兩口的煎餅,大步跟隨師兄的步伐,一臉猶豫地問。

  「莫擔心,一路上還有許多好吃的呢,宵雲等會兒挑一些與師兄分享就好。」

  墨宵雲聽了,認真地點了下頭,接著便一邊咬食煎餅,一邊更加精神的探看石板街兩旁的攤子上有些什麼。

  後來,江清言被墨宵雲拉著去買了包子、冰糖葫蘆、炸花捲、丹桂花糕……等等吃食,每一樣買的份量都極少,而墨宵雲會在吃之前遮遮掩掩的分出一大半,以為不會被看出般的留給江清言。

  多麼讓人心裡熨貼的孩子。江清言心想,更覺得他無法放下墨宵雲不管,果然是其來有自。

  一路上,江清言都沒戳破墨宵雲的舉措,只是隱隱帶著寵溺的笑容,悄悄將墨宵雲一路的姿態、情緒都收入眼底,也因此,他注意到以前未曾注意到的事情──墨宵雲張望時,視線總忍不住在過路的一對對親子身影上流連。

  是……想爹娘了吧?

  江清言有記憶以來,便只有師傅與兩位師兄,於他來說,門派即是他的歸屬。

  他此前以為墨宵雲被他救起時尚幼,對過去的親人已無印象,所以才未曾表現過想念,如他一般將門派視為家。現在看來……或許他想錯了,墨宵雲仍記著他已故的親人。

  在兩人佇立河畔觀燈,而江清言又一次見著墨宵雲望著一對父子,遲遲沒有移轉視線時,他終是忍不住將手覆於墨宵雲頭頂,溫聲輕道:「想家了吧?」

  墨宵雲整個人僵住,久久不知道該回些什麼。

  他總是將對爹娘的想念深深埋在心裡,害怕一旦流露出來,便會使師兄感覺困擾或是不愉快。可師兄此時卻用著那麼輕柔的語調問他,使那些欣羨與徬徨的情緒,驟然從他心底深處泉湧而出……

  墨宵雲低頭,一時沒忍住,應和了聲。

  ……師兄,是否會因此覺得他麻煩,又不願意常常讓他跟著了呢?墨宵雲感到不安,拎著小紙燈的雙手不由自主地越靠越近,絞在一起盡顯焦躁。

  江清言倒是沒看出墨宵雲的不安,只以為小孩兒是因思念而難過,故而絞盡腦汁地想,有何方法能消減墨宵雲的思念之情。

  最好的法子當然是直接帶宵雲回北域看上一看,只是凌虛門的門規寫明了,門內弟子若未將心法練至第五層、未屆滿十五歲歷練之齡,除非有師門長輩帶領,否則不可離開山門百里範圍。

  而墨家本家那邊的狀況,亦不適合拿出來與墨宵雲說……

  「再忍耐一陣子可好,下一回的門派大會再一年半左右便會舉行,屆時我陪你一起求師傅,看能不能在大會結束後去趟北域,帶你回家裡附近看上一看。」江清言知道不可能帶墨宵雲進入墨家本家,可即便只是在周圍探探,應該也能讓墨宵雲稍解思念。且有師傅與師兄陪著,亦不用擔心若碰上預料之外的事情,會有束手無策、難以應付的窘況。

  江清言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還算不錯,滿心以為墨宵雲聽了會開心些,然而,卻看見墨宵雲依然揪著手,微微地搖了搖頭。

  「我……我不想回去。」墨宵雲遲疑地望向江清言,觀察他的師兄的神情。

  看起來,他的師兄沒有因他未曾一心向著門派而對他有所不滿,而那溫柔的笑顏,似乎也表示著真心想助他,而非礙於情面關心幾句而已。

  那……他是不是能提出點請求?提出從他知道師兄能接觸門內密報時,便日日夜夜想著的請求?

  「這樣啊……」提議被否了,江清言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再說什麼好,思索間,他對上墨宵雲略顯得殷切的眼神,下意識便問了:「師兄能幫上什麼,好讓你感覺舒坦些嗎?」

  墨宵雲沒想到江清言會直接問他,聞言,亦是跟著呆愣上好一會兒。可愣過之後,見到江清言仍耐心的看著他……那瞬間,墨宵雲頓覺得愧對師兄對他的好。

  他怎能懷疑師兄會對他不滿,進而搪塞他、應付他呢?

  「師兄能不能幫我查查……我爹娘的消息?」墨宵雲滿懷期望地道:「那時爹娘曾說,讓我跟著護衛叔叔去中域的笠城,等安穩下來,他們便會來尋我。只是途中護衛叔叔為了阻擋那些壞人……而後來又碰上師兄好心保護我……」

  「中域笠城?」江清言十分驚訝。

  他從未聽過此事。

  當年江清言歷練選定了北域,為的是幾樣僅北域才能找到的石礦,以及幾株聽聞只有北域深山才有機會找著的草藥。在歷練即將結束之時,遇上狼狽地縮在深巷一角的墨宵雲,亦是巧合至極。

  可那個鎮子,是從墨家本家去往中域的必經之途嗎?

  江清言對中域其實不熟悉,故而不知道他的懷疑是否有錯。不過,他感覺這事是個新的方向,興許會對他一直在查的事情有些幫助。

  是以江清言彎下身,直直望著墨宵雲的雙眸,答應道:「好,回去後我與牧師兄說說,調用幾個人手幫你去中域探探。」

  於是,墨宵雲心中最後一絲忐忑,消失無蹤。「牧師兄會答應嗎?」他問。

  「當然。」

  江清言笑道,看著墨宵雲總算跟著露出了笑容。

  儘管他不認為墨宵雲的爹娘還活著,可若是能給小孩兒一點冀望,讓他守著這個冀望再長大一些,長到足以好好面對生死一事……

  江清言忍不住摸摸墨宵雲的頭,突然不安地想到。

  前世墨宵雲就是去中域歷練,回來後卻性格大變。

  所以墨宵雲的變化,是否有很大一部分,是得知爹娘真的已經不在了呢?

  ……不對。江清言立馬推翻自己的猜測,因為若是如此,墨宵雲在他面前唯一的一次酒醉,便不會提到利用、拋棄等詞彙了。

  事實究竟為何?江清言頭疼不已,面上卻不顯。

  他將此事暫放一旁,畢竟這麼個好時節,全心陪小孩兒玩得盡興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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