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宵雲醒了多久?江清言想著、沒有拆穿小孩兒,徑直和衣躺上床榻,拉過被子一角蓋住胸腹,閉眼假寐。
他本想回來之後,墨宵雲應該很快便會繼續睡下,怎知道過了許久,身旁的吐息皆沒有變化。
江清言正納悶著,就聽見一聲極輕的叫喚。
「師兄……」
他要回應嗎?
江清言才猶豫了一會兒,便聽見墨宵雲又出聲試探。於是他動也不動地做出熟睡的樣子,好奇著墨宵雲想做什麼。
良久,直讓他等得差點都要真睡著了,才感覺到身下輕微的震動以及窸窣聲響。
宵雲這是要起了嗎?江清言猜測,卻又覺得不像。
下個瞬間,他感覺到一團溫熱貼近他的手臂、肩膀──那一剎那,江清言的身軀不由自主地僵化,若非墨宵雲只是窩在旁側、並未真正搭靠上,他怕是立馬就掩蓋不住裝睡的事情。
怎辦才好?
他要繼續裝睡嗎?
此刻醒來會不會太過欲蓋彌彰?
或者要再等宵雲動靜大些再裝作被驚醒?
江清言腦中竄過無數亂七八糟的念頭,於此同時,耳中還不斷聽見越漸急驟的心跳,使他更加慌張。
……他甚至慌得都忘了此時躺在他身旁的墨宵雲,僅只十一歲。
當江清言勉強平復下紛亂的思緒,假做沒睡好初醒的模樣睜開眼睛,朝旁一看卻見到墨宵雲微微笑著、睡得踏實的小臉龐時,他簡直想將莫名想多了的自己挖個坑埋起來。
「……」
江清言抬手──離墨宵雲較遠的那隻──覆住雙眼,掌下眉頭輕蹙。
他難以忍受自己總是這樣。
前世的所有事情,可以視為教訓也可視為奠基,但無論是好是壞的經歷,都不該成為他行事的阻礙或枷鎖,使他時而坐臥不安、時而進退失據。
大師兄所說的,未嘗不是他前世的行事信念,如今他雖有困惑、卻也沒有覺得那樣的抉擇有根本上的錯誤。而他,難道就真的要因為畏懼重蹈覆轍,故而誠惶誠恐的去尋那未可得知的、更能走上正確之途的抉擇方法,以致於在那之前的處事都躊躇難前、反覆不定嗎?
他不願意。
再這麼下去,他會越來越看輕他自己。
重活一世,他真正想做的不過是三件事,多為師門盡點力、多陪陪師傅與兩位師兄,以及試著提前為宵雲排憂解難,使小孩兒別再被陰霾籠罩。前兩件不難,後一件……他本來也就只能竭盡所能的去做而已。
不論成或不成,再糟……不過就是將前世的結局再走一遍罷了,又有什麼好讓他怕上如此數年的呢?
想著、說服著自己,江清言在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
再醒時,天已大亮。
「師兄……你很難受嗎?」
江清言方醒,剛拿下沉睡時未曾挪動的手掌,便見到墨宵雲跪坐在他身畔,手足無措、滿臉擔憂地瞧著他的模樣。
那一瞬間,江清言還真以為自己病了。
可當他回過神、坐起身來,他發現自己一點事都沒有。
「沒事,都什麼時辰了?」江清言也不知道墨宵雲是怎麼誤會的,只好輕拍墨宵雲的頭頂安撫道。
「巳正一刻。」墨宵雲答道,表情卻仍未放鬆。
這麼晚了?江清言一愣。
「你晨練結束了?」
看起來不像啊,連衣裳都沒有換上呢。
「還、還沒。」墨宵雲眨了眨眼,狀似乖巧的說:「師兄……守歲太晚睡下了,今日晚一些應是……應是無妨吧?」
「你去年不也是這麼說的嗎。」江清言無奈地笑了笑,翻身下榻。「快打理一下自己,師兄陪你去師傅那兒走一趟。」他本來也就得去向師傅請安,再者,大清早他還從大師兄那裡得知師傅有恙,更覺得應該在師傅那兒多陪一會兒。
不過墨宵雲並不知曉這些內情,聽江清言那麼一說,還以為師兄是被他打動,打算跟著去替他說情,頓感幸福而笑逐顏開。於是墨宵雲匆匆抓下掛在椅背上的外衫,手忙腳亂的裹上、繫起繩結。
江清言見那看似繫的有模有樣,實則容易在走動中鬆脫的活結,忍不住就想上前替墨宵雲重新打理一番。
可邁開兩步後,江清言停了下來──他突然想起以前大師兄不是這麼教他的。
猶記得小時候,他也如墨宵雲這般還在熟練自己穿衣時,大師兄往往只在一旁看著,不會在第一時間提點他,總要到了他發現繩結真的鬆脫、衣襬開了縫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才能見到大師兄噙著取笑意味濃厚的神情,慢悠悠地走到他身邊,再手把手的教他一次。
「師兄?」墨宵雲被江清言的舉措惑住了。
江清言本還想著別學大師兄那套壞招,但瞧見墨宵雲那茫茫然的小模樣,他鬼使神差地改變了主意,擺擺手,示意墨宵雲沒什麼事情。
偶爾學大師兄那樣,逗逗小孩兒也不錯?反正……師傅那兒也沒有外人。
江清言心想,就這麼領著墨宵雲過去師傅的院子。到的時候,師傅正與大師兄對坐,一面沏著茶、一面談論著什麼。
「總算起了。」大師兄一眼瞧見走過來的一大一小,搖搖頭道。
江清言規矩地與墨宵雲和師傅請安,一閃神便見大師兄放下茶盞,一手抓過身旁的木劍、另一手一把就拎走了等候數落的墨宵雲。
「噯!」江清言慌忙喊了聲,來不及向大師兄提醒墨宵雲衣衫沒完全穿好的事,就見大師兄已經將人帶出五丈開外。
……行吧。
這一扯都還沒散,說不定能撐到晨練完?江清言默默縮回伸出一半的手,轉身替了大師兄的位子,與師傅對坐飲茶。
「師傅,您的舊傷……還好嗎?」他見師傅的茶碗已空,於是邊在壺裡添入新水邊問道。
「無礙。」師傅只簡單回了一句。
江清言弄不明白師傅這是不想多談,還是覺得這麼回答就已經足夠。躊躇半天,他也只是一遍遍的喝茶斟水,沒敢多問。
他心裡不禁佩服起總能和師傅聊上整日的大師兄。
大師兄是怎麼辦到的呢?
恍神間,他突然聽見師傅喚他的名字。「……啊?」江清言無意識地回了個沒有意義的哼哼聲,而後才反應過來:「師、師傅……」
「明日起,讓宵雲在四藝中挑一個感興趣的,午前隨你學習一個時辰。」師傅沒計較江清言的分神,徑直吩咐道。
江清言隨著師傅的目光,望向仍在外頭與大師兄對練的墨宵雲,納悶地問:「宵雲月前不是開始和大師兄學笛了嗎?」
「子鈺教過三日,嫌宵雲沒有音律的慧根。」
……這確實像是大師兄會說的話。江清言想到自己以前學劍的時候,也被大師兄嫌棄過學得不好。
江清言回頭看師傅,「師傅怎麼突然希望宵雲學四藝呢?」他絞盡腦汁地回想前世,發現當時他壓根沒問過緣由,只顧著心疼墨宵雲受了大師兄的摧殘,問也沒問地便領著墨宵雲學習去了。
「劍法練到瓶頸,他急過了頭。」師傅端起茶托,淺啜一口後又道:「你便磨磨他的性子。但凡能緩下來、定下心,以他的天資很快便能突破瓶頸。」
「原來如此……」
「啊!」墨宵雲的驚呼聲,驟然從遠處傳來。
怎麼了?
江清言被嚇了一跳,趕忙又轉頭看向大師兄與墨宵雲所在的地方,卻看見大師兄劍尖直指墨宵雲喉處,將墨宵雲逼得跌坐在地。
「師傅,我去瞧瞧是怎麼回事。」江清言連忙向師傅請示,得到師傅首肯後,飛也似地奔了過去──關心則亂,他壓根忽略了師傅全程都瞧著那處,早已將經過納入眼底、一切了然於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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