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14日 星期六

【一縷執念(重生)】 十三

  令江清言意外的,笠城一事在未到年節就有了點消息。

  「宵雲的娘親竟然是笠城人?」江清言還沒看完整份卷宗,就匆匆拿著紙卷湊到大師兄面前。

  大師兄沒好氣地推開江清言,「幾歲的人了還如此驚乍不定,去看完再來和我說道。」

  江清言一個趔趄,差點弄翻大師兄書案上的筆架。

  見大師兄是真沒要與他同看的意思,江清言只好捧起紙卷,靜下心來將消息的前因後果讀個完全。

  上頭寫明二師兄派出去的人,僅在街坊間探聽、蒐集消息。消息的重點有三,其一,他們探知墨宵雲的娘親,出自笠城最大戶的黎姓人家;其二,亦問明墨宵雲的娘親在出嫁之後,僅回門過兩次,然而最近的那一回,距今至少也有十五、六年之久;最後,則是詢問接下來應要暗探黎家虛實,抑是以門派或墨宵雲的名義遞送書信直接拜訪。

  「我去問問宵雲的意思吧?」與大師兄說了概要後,江清言如此提議。

  畢竟是宵雲的外祖家,他覺得不好擅自接觸。


  「緩緩。」大師兄搖頭,「直接造一封書信,讓探子偽裝成信使,以小師弟娘親的密友擔憂其近況的名義,先試探一番再說。」

  江清言不解:「為何要如此,難道黎家還會對宵雲不利嗎?那可是他們的外孫。」

  「黎家會是什麼態度在接觸之前都未可得知,一次將底細吐露乾淨不是明智的作為,若衝動而為的結果不如你預想的那般好,反倒有可能更傷小師弟的心,屆時,依然是你需要煩惱糾結。」大師兄頓了頓,撫額搖頭歎道:「不過也不怪你,是我和二師弟平時沒教你這些,總之,別將一切想得太理所應當,否則總有一日會為此吞下苦果。」

  江清言受教,雖心裡仍有些質疑,卻還是按大師兄所說,斟酌著擬了一份信稿給大師兄過目。「這樣寫行嗎?」

  「可以。」大師兄點頭,又道:「待會找個女管事謄抄一份再封起,免得筆跡過於剛硬透了端倪。記得要另外將此封信的處理方法寫下,並與信一同送出。」

  「還是師兄心細。」江清言雙眸微微睜大,流露出一絲佩服之意。

  大師兄心裡很是受用,面上卻不顯,雲淡風輕地擺手:「去吧,記得讓那邊多派幾個人,好盯緊黎家收到信之後的動向。」

  「可這麼一來,怕是無法在年前撤回人手。」江清言臨走之前想起這事,回頭躊躇地問:「還是先緩下來,待……」

  「待何時?」大師兄豎掌止住江清言的斟酌,「安排需得隨事情的開展變化,難得你想查探的東西有個明確的針對處,不馬上試一下,你還能過個好年嗎?再說你現在不慌著去查,真要拖到兩年後門派大會結束再探,離小師弟外出遊歷便剩不到兩年,到那時候你還不得急瘋。」

  江清言基本上無法反駁,可卻又無法安心照大師兄的意思去做。

  大師兄覺得他現在挺鎮定,可江清言知道自個兒的事──他不是不慌,他只是不敢慌。他怕若他慌著急著要弄明白,兩位師兄會為了縱容他的私心,調動本不該抽用的人手,以至於妨礙門派日常的運行,甚或是發展出壞事。

  他雖然總是忍不住朝師傅、兩位師兄求援,可再怎麼樣,他都希望他們這一世仍都能與他前世所見一般,順遂安好。

  「我不會急的。」江清言終究還是昧著私心婉拒:「門派的事為重,小師弟外祖家那邊,還是等大會之事都底定、有富餘人手再探吧。」

  大師兄不耐煩地揮手,「別囉囉嗦嗦,快去,按我們起初說的回信。」頓了下,又道:「別想著學什麼陽奉陰違的招數,我會問你二師兄後續情況,亂來小心我揍你屁股。」

  「……師兄,我都這個歲數了。」

  「哪個歲數不都是我帶大的。」大師兄絲毫不管江清言面上的尷尬之色,嗤笑道:「以前也不是沒揍過,還羞呢。」

  江清言忍不住提了音量:「師兄!」

  「行了,記得別瞎琢磨些不該琢磨的。」大師兄見江清言仍磨磨蹭蹭的似有不甘,索性起身繞過書案,逕將人推出書房。

  「師──」

  江清言忙返身。

  卻見大師兄吧嗒一聲將門大力關上,還隔著門在裡頭對他凶道:「不許再進來。」

  「……」

  江清言揪著那一頁紙,在門外駐立近盞茶的時間,最後默不吭聲地走向墨宵雲的小院子──途中經過一池塘時,他站在池子邊將那頁紙撕成碎片,沉入池水當中。

  他不打算聽大師兄的話。

  他會告訴墨宵雲此事一時沒有頭緒,不巧門中目前人手不足,需待一兩年充裕時,才能繼續幫著細查。他想,宵雲很是乖巧,定能體諒,至於小孩兒心裡可能因此而生的失落……他會多費點時間陪著。

  想著,江清言不由得苦笑。

  到了此刻他突然感覺,許多事都是冥冥中早已註定。

  前世他是不忍墨宵雲這麼小便感受孤獨,故而用心陪伴在墨宵雲身旁,使墨宵雲對他生出超出尋常的依賴之情;而如今,他明明不想讓墨宵雲過多親賴他,卻還是因為各種小事,使他不得不做出與前世相仿的決定。

  江清言明白為什麼。即便今生他將師門看得更重了些,可說到底……他對墨宵雲仍是三個字──捨不得。

  只要他還會因為墨宵雲的低落、委屈感到捨不得,他就無法徹底放著墨宵雲不管;而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去管墨宵雲,自然也無法阻止墨宵雲依賴他。

  那麼……他這麼查著真的有意思嗎?

  會不會不管他查出多少,墨宵雲都仍會在某一年的某個時刻,驟變成那副令他心痛不已的面貌?

  江清言有那麼一瞬間又開始懷疑起自己,糾結得頭都疼了,直到停在墨宵雲大敞的房門前,才斂起那些個不算太好的思緒,勉為其難地繼續走一步算一步的探下去。

  「對不起,師兄今日來晚了。」他進門便先說道,抬眸,卻見墨宵雲站在書案前,慌忙著把什麼藏到身後。

  要問嗎?江清言楞著想了一下。

  按他往常的性子,見到墨宵雲明顯不想告訴他的模樣,他定是會體諒小孩兒想有自己的小秘密的心情,不多加探問。可今日對著墨宵雲忐忑的眼神,他偏偏視而不見地問道:「宵雲寫了些什麼呀,與師兄分享可好?」

  ……或許是他實在忍不住了吧。

  上回過節聽到笠城的事,他就很想問問墨宵雲為何要隱瞞著直到此時才說。當然,他更想問前世的墨宵雲,為何從未和他提過隻字片語。

  而此刻,在他情緒說不上太好的這麼一個時候,見到墨宵雲過去從未讓他見過的態度與表現,他實在忍不住想要追根究柢的心思。

  江清言陡然想起大師兄對墨宵雲的評價──善於趨利避害。

  當時他不以為然,而現在,他止不住地想……

  墨宵雲,他當成親弟弟護著的師弟,是真的如他以為的那般……信賴他嗎?

  那醉酒胡鬧的一夜,真的是被那件他如今尚未探明的事傷透後的情難自控,而非是出於其他目的下的……刻意謀劃嗎?

  江清言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心裡卻是被紛雜的懷疑悶得無以復加。

  「師兄遇上煩心事了嗎?」墨宵雲敏銳地察覺到江清言不太開心,「我……我能幫上師兄的忙嗎?」

  對著墨宵雲看起來萬分真切的神情,江清言頓了下,最後輕搖頭謊道:「師兄只是沒能辦好要答應你的事,覺得有些對不起你。」

  墨宵雲眸光黯然了一瞬,卻立刻揮散心中的失落,打起精神小跑到江清言身旁,伸出雙手撲抱住江清言的腰:「沒關係,師兄別不開心。」

  小孩兒的貼心讓江清言略覺得愧疚,可瞧見那張本被墨宵雲藏在背後的畫紙,因墨宵雲的舉措而孤零零的從椅上飄落至地面,江清言心裡的那點愧疚,馬上被探究的心思掩蓋過去。

  只是那長紙疊了三疊,他僅能看見零散的一點線條,猜不出墨宵雲究竟在畫些什麼。

  墨宵雲抬頭就瞧見江清言心不在焉的模樣,茫茫然地順著江清言的視線望去,就看見那張本不好意思讓江清言知道的畫像,已落入江清言眼裡。

  「師、師兄……」墨宵雲整個人都僵住了。

  「嗯?」江清言下意識地哼了聲,低頭才發現墨宵雲扭了半個身子,也瞧見那張落在地上的畫紙。「……宵雲真不願意給師兄看看畫了什麼嗎?」

  墨宵雲鬆開抱住江清言的手,轉身將之拾起,而後,回頭又瞄了江清言一眼。發現他的師兄仍用溫柔的視線對著他……手中的紙張,墨宵雲莫名氣悶地抿起嘴,扭扭捏捏地將紙張平鋪回桌案上。

  未乾的墨跡染污了畫面,那不是很平順的稚嫩線條,在上頭一筆一筆地連出一幅男性低頭執筆的形象。

  「宵雲畫的是誰呀?」江清言問,然後就見到墨宵雲緊繃的雙頰微微鼓了起來。

  看起來還是挺可愛的。

  「隨便畫的。」墨宵雲悶悶地把紙捲了起來,推到邊上。

  見墨宵雲不高興的小模樣,江清言一時心靈福至,猜道:「畫的是我,對嗎?」他伸手將紙再次攤好,仔細地欣賞──當然,他沒能看出上面畫的與自己有什麼相似之處。

  但看見墨宵雲僵著身體點頭承認了,江清言還是馬上稱讚道:「畫得真好,宵雲畫完能送給師兄嗎?」

  墨宵雲的耳尖立即不好意思地紅透了。「不、不行。」他喃喃道,推搡江清言搭在紙緣的手,將畫紙再次捲了起來抱在懷中,「畫得不好,而且還髒了……」

  見墨宵雲頻頻躲避,做足不情願的樣子,江清言於是道:「這樣啊,真可惜。」便不再堅持。

  可不知道墨宵雲是怎麼想的,聽他這麼回了之後,小聲地又對他說,等練熟了、畫得比較像樣之後會再送他一幅。

  江清言心裡是驚訝的,但還是笑著應好。

  墨宵雲的畫技好嗎?江清言實在想不起來了。

  他只記得以前他在書房畫著各種圖稿時,墨宵雲總是捧著一冊書陪在他旁側,不發一語地靜靜待著,僅在偶爾他呼喚時,才應他的要求,出聲品鑑他繪製的圖樣是否與實物有出入。

  那著實是……

  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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