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28日 星期六

【一縷執念(重生)】 十四

  那一時的任性,最終還是沒逃過大師兄的法眼。

  江清言被大師兄攆了大半個山頭,若不是最後師傅伸出了援手,他恐怕難以免於被按在凳上抽屁股的窘境。可即使躲過一劫,他的身上還是多出了幾道藤枝垂青的紅痕──誰讓他跑得不夠快呢。

  「大師兄那時候可是真沒有留力。」年節,見到二師兄帶著新得到的信息過來時,江清言又回想起那一遭,於是忍不住抱怨。

  二師兄半點同情都沒給,反倒嘲笑道:「你這算是從小傻到現在吧?明明知道大師兄是什麼性子,還總是跳著撞過去。」

  「可我這次是為了門派著想……」江清言心裡就是有那麼點不甘。

  「行啦,為了什麼想都沒用。」二師兄把厚實的信封塞入江清言手裡,不輕不重地拍了江清言的肩頭兩下,「咱師兄就見不得陽奉陰違那一套,誰讓你沒當面說服師兄呢?」

  江清言抿唇,默不作聲地把它納入懷中。

  「嗯?你不先打開來看一眼?」

  「宵雲快來尋我了,怕被他瞧見。」江清言邊說邊注意遊廊近月洞門處,「還沒全查明白之前,不想讓小孩兒為這個煩心。」


  「小師弟過了年也要十二了。」二師兄提醒道:「要是一直沒查到你想知道的東西,你難道要一直瞞著?」

  江清言搖頭,「等宵雲年屆十五。」頓了一頓,又說:「在他需要出外遊歷之前,我會將這些事情與他細說分明。」

  「你就不怕如此突然,小師弟承受不了?」

  「現在與他說,不也是──」江清言瞥見墨宵雲的身影從遠處的月洞門後冒出,於是立即噤口,佯裝沒在與二師兄聊什麼重要事情似的,側身對小跑前來的墨宵雲笑了笑。

  墨宵雲打從應諾要畫一幅畫像送給江清言後,便阻止江清言每日到他的小院子去尋他──他不想讓江清言看見那些不成樣的練習作,所以寧願自己勤勞地邁動初有生長跡象的兩條短腿,每日在自己的聆風居和江清言的澄心院間來回奔波。

  今日也不例外,所以奔著江清言去的墨宵雲,驟然瞧見許久未見到的二師兄,驚訝地連腳步都不自然地頓了一頓。「牧師兄……」他慌忙喚人、鞠躬,道過好之後下意識地就湊到江清言身邊。

  「小師弟還是這麼黏你。」二師兄開玩笑地對著江清言說:「我都想來年在外頭晃盪的時候,也撿一個回來養了。真要撿到了,你猜會不會比小師弟還可愛?」

  聞言,墨宵雲瞪大眼,緊張地捏住江清言的衣角。

  「……師兄別胡說。」江清言埋怨的神情收都收不住。

  「哈哈哈。」二師兄調皮了一下覺得心滿意足,於是笑著擺手就走了,留下一只不安的小孩兒,正緊抿著唇等待江清言安撫。

  江清言還能怎麼辦?

  「牧師兄開玩笑的,宵雲別理他。」江清言摸摸墨宵雲的頭,生硬地轉了話題:「宵雲今日來晚了些,是練劍不順利嗎?」

  幸虧他正巧說到墨宵雲今日匆忙跑來的緣由,且墨宵雲仍有著孩子心性,輕易地便被移轉注意。

  「不呢,大師兄誇我啦,說我比他預想得還要早突破瓶頸。」墨宵雲揚起大大的笑容,黑亮的雙眸彷彿有那麼一瞬綻放出晶燦的光彩,「今日就是向大師兄學新的劍招多費了時間,所以才來得遲了。」

  「原來如此,宵雲真厲害。」

  江清言由衷地誇讚,惹得墨宵雲耳尖霎時泛紅。

  「也要多謝師兄……」墨宵雲低頭絞手,「大師兄說了,讓我習畫是因為此舉能助我早日跨越瓶頸,而師兄是特意空出時間來教我的。」

  「那麼,宵雲已經突破了,還要繼續學畫嗎?」江清言知道墨宵雲不會中途而廢,但還是故意問道。

  墨宵雲點頭,正色回:「要!」他想了想又補道:「我喜歡畫畫兒。」然後向著房門的方向小力地推了推江清言的腰際。

  江清言順著墨宵雲笑著邁開雙腿,按往日的步調與墨宵雲度過多半日。待到師兄弟四人齊聚著與師傅一同用完晚膳,江清言才有獨處的空檔,得以翻閱二師兄交予他的信件。

  興許是失望過太多次,江清言面對這些遞回來的消息,已沒有早些年那樣的緊張與時刻懷抱戰兢的心緒。是以,他在房裡點起光,悠然地煮了盞梅花茶,邊品茗冬日的芬芳邊細讀信上的字句。

  信上寫道,探子佯裝信使遞上偽造的信件之後,黎家家主先是迎入信使熱情招待,可招待之時,常不經意地反覆探問、確認信件主人的身份,直到最後才告知信使欲尋訪的人早已亡故的消息。而後,探子取得家主的回信離開,卻發現有人暗中跟隨,只得繼續佯裝信使離了城。

  好在當初安排了不只一人在黎家盯哨,當夜,盯著黎家小院門的探子,便發現一個身影四下警惕地離開了黎家。

  那人並未馬上離開笠城,而是在窄巷中的一間破落屋子待上數個時辰,直到隔日鄰近城門關閉時才出城,循著小路往東域前行。

  許是因為途中曾有一次險些跟丟,又有一段趁夜取那人身上的信件檢閱、謄抄的經歷,是以探子在信中細說跟蹤此人的細節。江清言沒有輕忽,一字一句斟酌著將那一段過程看了三回,確認至少他自己沒瞧出被擺一道之類的破綻,才揀出附於整份消息最後的那兩封信──前一封是家主直接給探子的回信原件;後一封則是另一名探子偷著謄抄的複本。

  江清言直接拿起後一封,對著信封上寫著的「孟棋親啟」四個字蹙起眉頭。

  孟棋……確實是東域那位墨家家主的字。

  但這兩家的家主,怎會是如此熟稔的關係?

  江清言纖白的指尖有些急不可待地揭開信封,掏出信紙按順序平攤在桌案上──打從消息上指出那人最後進了東域墨家,他便急欲知道那人身上的信中究竟寫了什麼。若不是大師兄素日的教導言猶在耳,加上知道謄抄的信已在他的手上,不會因為他多檢查那枯燥的追蹤過程幾遍就消失,他恐怕早就順著衝動,扔了探子的信報直接一睹信件的內容。

  這一看,江清言心裡是翻起了一重接著一重的滔天大浪。

  黎家如今的當家家主是墨宵雲娘親的嫡親兄長,江清言是知道的。這位家主在信的中段,先敘述信使探訪墨宵雲娘親是否安好之事,而後詢問東域墨家家主,墨宵雲的娘親是否與派來信使的那位女俠熟識。

  東域墨家的家主夫婦與墨宵雲雙親的關係,只那幾天共患難的時間,就能深得連此等交往小事都瞭如指掌嗎?

  江清言心裡的懷疑逐漸增多,尤其接下來,信中話鋒一轉提到了北域墨家,黎家家主猜測信使會不會是北域墨家又一次的試探──這猜測讓江清言心裡一跳,憂慮起偽裝信使的那名探子是否會暴露他們凌虛門,只是探子的回信裡並沒有提到與這相關的事,他得等到明日才能細問二師兄。

  於是他再次靜心往下看,後面一大段便是黎家家主的一連串衍伸猜測,由於與實情相差太遠,故沒有太多值得江清言細究之處。

  直到信末,一段追問與一段敘舊,為江清言心裡的那點懷疑,揭開突破口。

  「過去如此多年,你們已然在平湖縣經營出一席之地,而北域那邊的動盪亦是一年比一年小,難道你們還要繼續籌謀,堅持奪回本家的家主之位嗎?」

  「逾十年未見,余甚是想念舍妹,即便決定不改,近兩年你們夫婦還是尋個由頭回門一趟才是,否則往後尚不知能否有再相聚的機會。」

  奪回家主之位?

  舍妹?

  回門相聚?

  江清言驚的打翻了手旁的茶碗,碗口咕嚕地滾了半圈,薄薄的一層茶水灑上桌面,淹過最邊上的紙緣,惹得江清言一時收拾地手忙腳亂。

  他真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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