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9日 星期六

【一縷執念(重生)】 十七

  時光飛逝,一轉眼間便過去兩年半,到了墨宵雲應離開山門出外遊歷的時節。

  真要說,這時候才讓墨宵雲下山已算是遲了一年,畢竟過往凌虛門的弟子,都是在將要滿十五歲那年的初春就會被趕離門派,最早得到隔年年節前的半個月才許回到門中。

  原先在去年的元宵節,墨宵雲就已經準備好行囊,等著過完節就下山歷練。

  卻沒想到那時北域加急傳回來一道消息:墨宵雲的生身娘親不是疑似藏在東域墨家的那一位,親娘早在生墨宵雲時便難產而亡。難產的傳言有二,其一,是本家如今的家主為了奪權出此設計;其二,則是前墨家家主的夫人容不下她故蓄意害死。

  這消息,重要得讓師兄弟三人都覺得必須該讓墨宵雲知道。江清言已經盡可能說的委婉,然而墨宵雲知道後還是大病了一場,病後亦神思不屬。

  費了許多時間開解,墨宵雲才不會總是突然走神,勉強恢復到大師兄認為能夠出外闖蕩的程度,可日子也早已過去大半年。

  於是大師兄拍板,讓墨宵雲再遲半年再下山,也就是今日,正月二十。


  「一切小心。」江清言費心做出幾個小玩意兒給墨宵雲帶上──要不是大師兄不允許,他還想做些大件點的給墨宵雲防身。「遇到爭端毋庸害怕給師門惹麻煩,但也需量力而為,有時退一步也沒什麼,別為了爭一時的快意賠上性命,懂嗎?」

  「我明白。」墨宵雲點頭,注視著江清言絮絮叨叨的身形,沉靜而克制的給了江清言一個極快而輕的擁抱,「我去了,師兄莫要擔心。」隨後頭也不回的踏離山門,循著石階向下而去。

  望著那仍顯得鬱然的背影,江清言著實很想跟在後頭,一路悄悄照拂。

  去年那遭,使墨宵雲整個人變得沉著了起來,可江清言看著,卻不覺得那是真正變得冷靜而穩重,反倒像是一把被悶住的火,不知何時會燒裂掩在上頭的木片,熊熊而發。

  他重活這一遭真有意義嗎?

  佇立山門,寒風肅肅刮過身軀,這一刻,江清言突地感到心慌。

  他忍不住也跨出山門,但還沒來得及邁開步伐奔跑追上墨宵雲,便讓大師兄一把扯住臂膀。

  「師兄……」江清言惶惶然地回望,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門下弟子出行歷練,都會安排兩人隱於暗處跟隨,只要歷練的弟子不是太拎不清,至多就是受點傷吃點苦。」大師兄視線緊盯江清言,語調卻不急不徐,「這些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不是嗎?」

  「是……只不過……」

  「不過什麼?」大師兄牢牢拽住江清言,蠻不講理的把人直接扯回內院,尋了個不臨池水、日光明媚的亭子,驅散周圍寥寥幾名雜役,指著石椅令道:「坐,說說你究竟在擔心什麼。」

  江清言被大師兄那一臉嚴肅嚇的,什麼都來不及想便正襟危坐,坐下之後才赫然驚覺他應該打個馬虎眼矇混過去才是。

  現在也不遲吧?

  他不動聲色地與大師兄對望,試探地維持著肅然的神態,回:「宵雲首次獨自出行,我怎麼可能放下心。」

  「喔?是嗎?」大師兄冷哼了聲,沒說信不信,就是目光凌厲地直盯得江清言背後冷汗直冒。

  可怕。

  江清言在袖裡捏住指尖,但面上沒有顯出半點,就這麼硬挺住了──有些事情,不到逼不得已、沒有退路,他是真不想吐露半分。他如此堅定,或許就是怕一旦說出隻字片語,那本來不會再發生的事情便會成真。

  「牧師兄也說了,當年我要出去遊歷時,師兄您也是這樣的。」江清言扯出二師兄的話來與大師兄打對檯,邊說心裡邊抖。

  果不其然,大師兄的臉立馬就黑了。

  「行啊。」大師兄挑眉,嘴上勾出一抹瘮人的彎弧,似笑非笑的將手放在圍欄邊上,指尖嗒嗒的慢慢敲了幾下。「那我也告訴你,想溜出去跟著是不可能的,你二師兄當年基本上是拚著每天被我打踹,也要死攔著不讓我去顧著你,後來嘛……」大師兄做出上下打量江清言的姿態,「看著也活蹦亂跳的,還學會與師兄爭辯了。」

  江清言無奈,苦笑著向大師兄求饒:「我錯了,大師兄別這麼說話。」

  「我說什麼了?」大師兄挑眉,一改慵懶的斜倚在亭欄邊的姿態,正色道:「我也不管你到底在顧慮什麼不願說,如今小師弟的身世已費過勁去查得透徹,雖仍有些不明之處,但想來也比你曾為之擔心的那段情景好上許多──至此,你的諸般煩憂該收了。」

  「就是因為有那些不明之處,才會怕多生變數。」江清言遮遮掩掩地把能說的顧慮說出口:「若是宵雲去平湖縣見了人,才受了傷害……我就是想能離著近點,好適當地開解他。」

  不能說的後半段,他留在心裡想了想。

  興許就是那會兒的開解,能讓墨宵雲的心性不會步上前世歪曲的後塵,不會如困獸般獨自悶著胡思亂想,也就不會在那段時候,錯把依賴扭曲成了眷戀,把兩人之間純粹的師兄弟情誼,錯想成了那等……那等……

  江清言不願再想下去。

  「然後呢?」大師兄沒好氣地說:「你難道能知道小師弟此生所有會碰到的災變?就算知道,你還想每一回都在旁邊替他擋?」

  「不、不是擋……是──」

  「不管是什麼,不許就是不許。」大師兄懶得再多說,掐起江清言頰邊的軟肉,毫不留情的前後晃了晃,「小師弟要十六了,該面對什麼、承擔什麼都用不著你時時刻刻關注。幾年前我怎麼想的,如今就還是怎麼想,要是你魔怔了,別怪我對小師弟下手。」

  「師兄!」江清言扒拉開大師兄的手,揉著臉頰,瞪大眼睛、面上滿是不敢置信:「這麼多年了,你跟宵雲難道沒處出半分感情嗎?」

  大師兄哼了聲,「有,重樓劍學得既快且有靈性,是不可多得的劍道人才。就這樣,再多沒了。」

  江清言氣得不想和大師兄說話。

  今生的宵雲如此乖巧,大師兄怎麼就看不見呢?江清言心想,悶聲錯回原來在說的事情:「那我不出去,就讓跟著的那兩人,三五天回秉一下宵雲那頭碰上的事情,總可以吧?」

  「半月回秉一次,消息會第一個送到你手上。」

  「……」

  「不同意便罷了。」

  江清言能不同意嗎?

  「就按師兄說的,若無事,師弟先告辭了。」



  那一頭江清言與大師兄討論著的墨宵雲,此時停在山腳下有些戀戀不捨。

  他雖然心裡著急著想到平湖縣找爹娘,想早一些問清那點虛實難辨的傳言究竟誰是誰非,但經不住從凌虛門到平湖縣得橫跨大半個東域,且師傅明令此次遊歷必須去的地方,有幾個按路線來說,得在去到平湖縣前先經過比較順道。

  因此,比起估計四、五個月後才能見到的爹娘來說,與江清言分離更讓此時的墨宵雲感到渾身不對勁。

  墨宵雲知道江清言只將他看做需要好生照顧著的師弟,然而早在一年前,他便明白自己對師兄的心思並沒有那般單純。

  然而他不敢表現出半點異常,他不能忍受一絲江清言會與他疏遠的可能,尤其大師兄對他挺感冒,真要被發現了,指不定江清言還沒說什麼,大師兄便會先千方百計地使他與江清言生分。是以他開始注意分寸,雖然仍和以前一般常常與江清言膩在一起,卻注意著舉措莫太過界。

  偶有時候他忍不住會想,若是江清言與他都能終生不娶,長久地維持今時今日相處的樣子,即便一輩子都未能挑破,那也是極好的。

  ……可這麼想的他,偏偏現在得生生與江清言分離一整年。

  墨宵雲遙眺密林山徑,假想起江清言會捨不得他,突然從那之中冒出身形……

  「……怎麼可能呢。」墨宵雲抿唇輕聲道,情緒低沉。

  他記得的,他的師兄雖然待他極其溫柔,總細心關注他是否難過、委屈,可唯獨有一件事不會特意留情──江清言總能狠下心來少主動與他見面,只為了讓他少些依賴。

  墨宵雲知道江清言是為了他好,他能感覺得到江清言對他滿是善意,就如同他能感覺到大師兄不喜歡他,而師傅與二師兄對他不甚在意一般。

  可他就是……忍不住會對江清言如此狠得下心的行為,生出委屈之情。

  眺望良久,墨宵雲才忍下不捨,轉身按著原定的目標上路。

  他心想,就這麼一年,等他與爹娘重逢,問明心中困惑,並完成這一年的遊歷,他想盡辦法都要賴在江清言身邊,從此再也不與他的師兄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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