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12日 星期二

【一縷執念(重生)】 二十四

  年節前門裡還是稍顯繁忙,江清言主要是得幫著大師兄再三確認給門中人的節禮,還有對著其他門派送來的禮單點收節禮。

  不過江清言忙碌之暇,總還是惦記著墨宵雲在遊歷中碰上的事,只是從剛回來那日至今,他少有和墨宵雲單獨相處的機會,他顧慮著墨宵雲以前就不愛和其他人說事,自然不會刻意在還有第三、第四個人的時候提起。而那些少有的、單獨與墨宵雲相處的機會,時間上偏偏也不太充裕,至少沒有出現他覺得合適的時機。

  江清言心裡說實在是有些惆悵的。

  若按遊歷之前,墨宵雲只要無事就會跟在他身旁,可遊歷一趟似乎真是讓墨宵雲長大了,如今在他忙著的時候,墨宵雲就會待在自個兒的院子裡練功──江清言有一日刻意繞了個路去聆風居,確實,墨宵雲沒有哄騙他,是真的認真在練功,壓根沒有發現他曾經經過。

  「師兄,我有曾經讓你覺得我長大了、感覺有些寂寞的瞬間嗎?」江清言在除夕團圓飯前,與大師兄最後一次回稟的時候忍不住問道。

  當然有。

  大師兄心想,但光想到江清言有這等感慨只會是因為墨宵雲,他就壓根沒打算承認:「你何時長大了?」


  「……」江清言沒想到大師兄會這麼說,滿心的惆悵剎時被掃得一乾二淨。

  「行了,別呆站在這兒,先去師傅那兒候著吧。」

  「我可以幫下手。」

  「不用,我這兒估摸只需要再一刻左右,去吧。」

  「……好。」江清言一步一回頭地往外走,還想著大師兄可能會見他依依不捨而改變主意讓他留下,誰想到大師兄理都不理,別說給個眼神,連頭都沒再抬起過。

  真是……切實地感到寂寞了。

  江清言雙手虛攏在腰前,一個人走在長廊裡望著廊外飄然落下的雪點,走著走著便走失了神。

  在他心裡墨宵雲遊歷這一年一直是個結,自他重獲新生起,他便將之放在心底,至今整整介懷了十年。

  十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卻是恰恰足以使心中的結在一朝解開之後,讓他覺得處處無所適從。

  想著,江清言感覺到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蹙起了眉,於是驟然清醒,低頭輕搖了搖,抬指使勁揉開眉心的褶皺。

  舊年將去、新春將至,所有人都該高高興興的團聚著奉迎新年福來,他可不能掃興了。

  「師兄怎麼站在這兒?」

  突然間,墨宵雲的聲音從廊左傳來。江清言抬頭望去,就見到雙手合抱著一紅布封罈子的墨宵雲,步伐穩健地走到他面前。

  「這是……?」

  江清言猜得出來這裡頭裝的應是酒,畢竟是習俗,新年不能無酒,但……往年不就一小罈能一掌捧的喝個意思而已?現在這罈若放在地上丈量……過他半腿高了吧?

  「牧師兄說新年不能無酒,遣我去他院裡的窖子取一罈拿到師傅那兒。」墨宵雲見江清言面色仍然不對,垂眸想了會兒補上一句:「這是地窖裡最小的一罈。」

  「……」

  牧師兄怕是想瘋。江清言心想。

  那一罈酒,不只江清言瞧了無語,大師兄忙完趕到安瀾院見到時亦黑了臉,「羅二牧,你這──」

  「欸,大過年的可不能說不好聽的。」二師兄痞笑著打斷大師兄的話,「言師弟歷練結束那年帶了小師弟回來,你說有小孩子在得顧慮一番,小師弟這回可沒有再帶個孩子回來,小酌慶祝一下無妨嘛。你瞧,師傅也同意的哪。」說著,還朝師傅的方下眨了眨左眼。

  「……師傅?」

  「坐。」

  大師兄雙眸微瞠,沒敢信師傅居然同意讓他二師弟如此胡鬧。他明明已經將關於墨宵雲的事情都轉告他們,他二師弟那熊德行就罷了,可師傅……他以為按師傅的態度,應當是與他有相同的打算:多少給墨宵雲拖點後腿,延緩墨宵雲哄騙走江清言的日子。

  怎的現在看來,師傅的態度竟是放任的?

  大師兄不好在這時候多問,只能恨恨地落坐,目光如刀地掃視他二師弟與墨宵雲。

  當然,二師兄和墨宵雲都不是什麼面皮薄的人,這一頓年夜飯還是吃得有滋有味──二師兄如往年一般,一個人幾乎就撐起除夕守歲的一臺戲;而墨宵雲本來也就沒有越界的打算,只抿了一杯酒意思意思,其他的時候除了吃與替江清言夾菜,便是顧著在不讓江清言覺得過了的限度下注視江清言。

  大師兄盯了整頓飯,發現墨宵雲看起來沒有意圖不軌的打算,才慢慢收回目光中的審視,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起二師兄的話。

  幾人聊到接近亥時,記起還要迎神,忙把備好的香案、神像、錢糧盆、鞭炮……等物挪到院子裡按方位排好。

  每回年節他們都是這樣過的,也沒特地讓前院留個人過來扮財神,就是按禮俗不馬虎地一一拜迎,而後燃起鞭炮,霹靂啪啦的直放到初一子時,在吵嚷聲漸散中互道聲新年好,才合力收拾院子裡小部分好整理的東西,及師傅房中大圓桌上狼藉的杯盤。

  至於院子裡那鞭炮留下的殘局……那是睡醒過後的事情。

  草草收拾過後,自是各自回房歇息。

  墨宵雲在回院子的路上低聲問江清言:「師兄等會兒還是會過了子時才就寢嗎?」

  每年的守歲,江清言總會徹底守完子時。

  墨宵雲知道這事時年歲還尚幼,易精神不濟,可即使陪著江清言時上下眼皮子總在打架,墨宵雲卻依然軟言糯語的堅持要陪著──當然,最後總會中途就在江清言懷中沉沉睡去。

  「不變的。」江清言想到往年墨宵雲陪著一同守歲的情景,常掛嘴邊的微笑不禁變得更加柔和,「宵雲今年要陪師兄嗎?」他沒多想,自然而然地問道。

  「嗯。」墨宵雲微微點頭,「我回房一趟,等會兒再過去找師兄。」

  江清言不解:「怎麼了?」

  「我歷練時找到些東西,想著師兄應會喜歡便帶了回來,前些日子整理好,正好趁著守歲送給師兄瞧瞧。」

  江清言略感興趣,笑道:「那就先謝謝宵雲了,師兄和你一起去取吧。」

  墨宵雲搖頭,很是堅定地拒絕。

  「師兄等著看就好。」

  江清言不懂墨宵雲的心思,但這不妨礙他順著墨宵雲的意思。「好,那師兄就先回房等著。」

  等候時,江清言不禁想到,既然墨宵雲待會兒要給他的東西是從遊歷中得來,那……或許是個好時機,去問些和遊歷有關的事吧?

  未免問得突兀,破壞了年夜的好氛圍,江清言還在腦中過了幾遍措辭。

  但最後那些措辭一個都沒用上。

  「這……這些東西……」江清言雙眸大睜,彎起的嘴角漸漸失去笑意。

  瞧瞧他看見什麼?

  魚鱗石、地虎蘚各一小油布包──此物產自東北兩域交界的群山深處,多座峰巒山壁陡峭難行且瘴氣密布。

  裝於一小玉盒中的赤蛸殼末、裝於木盒中的玉驌骨四段──這兩種蟲獸棲於東域迷蹤林,林中樹木枝葉茂盛難見天日,更以方向不易辨別、有諸多不好應付的鳥蟲獸類揚名東域。

  冰龍草連根帶鬚的一株──此物據傳生長在極濕極冷的地方,按推測只能在北域極北之處尋得,但少有人見過。

  這五樣東西,有些難尋、有些難得,共通點只有一處,就是都必須往極險極惡之處走一遭才能獲取。

  如今墨宵雲是人好好的站在這兒,可見到這些東西,江清言的心卻仍是不由自主地為之一窒,腦海裡想的盡是墨宵雲怎能不顧自身的安危身入險地?

  ──而且還是故意擺脫護衛,獨自身入險地。

  「我聽人說有幾物難得,且頗得如師兄一般的製器師歡心,是以趁遊歷時去尋了一番,僥倖得到這五件。」墨宵雲看著江清言愣怔的側臉,低問:「師兄喜歡嗎?」

  江清言說不出喜歡一詞。

  但大過年的,他也不想說些責備的話,澆滅墨宵雲一片赤誠的心意。

  「多謝。」江清言輕描淡寫地謝道,為免壓不下沉在心裡的鬱氣,他不願多看墨宵雲,拾起兩只盒子繞過墨宵雲,逕直走往隔壁用於收藏材料的屋子,將盒子分別放上木櫃的空處。

  他知道墨宵雲跟在他身後,也在擺放東西時,聽見墨宵雲的腳步停在離他極近的地方。

  江清言的手停在放下木盒的那一刻,纖長的手指按在盒上,力大的讓指尖都發了白。「……你怎麼敢?」他終究是忍不住。

  墨宵雲料想過江清言會責備他,畢竟在師兄眼裡他始終是個孩子,此番妄為即便不受訓誡也總需要面對批評,但他確實需要這個契機,讓師兄開始意識到:他已經不只是個需要被保護的孩子,他已有實力能面對危險。只有師兄相信他有能力承擔責任,他才有機會與師兄平等相交;也只有師兄不再將他當成孩子,他才能慢慢地讓師兄知道,他才是適合與師兄相伴一生的人。

  只是……

  聽見江清言聲音微顫地問「你怎麼敢」時,墨宵雲計畫了大半年的解釋就這麼梗在喉頭,再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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